第一章 笄禮
朦朧水汽中,瀰漫著如蘭似桂的芳香。秋眉走進浴室,把手中托盤放下。細細整理好盤中的細布,這才俯身去撩池中清如凈泉的溫水。
溫暖如三月春的溫水自掌心滑過,讓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抬起眼,秋眉一聲低喚:「貴主,時間不早了……」
水霧深處,響起一聲撲棱之聲,水聲過後,一人自水深處浮了出來。長發飛揚,水珠四濺。眉清目秀的少女撥開水面游到水池邊,仰起頭來,沖著秋眉一笑,李元撐著池邊躍出水面。漸顯豐潤的身形已不再是女童的稚嫩,而初具女人的成熟嫵媚。伸展手臂,白如脂乳的肌膚上滾落晶瑩的水珠,漱漱落於池中。
秋眉笑著上前為她披上中衣,細細用軟布擦乾李元的頭髮。又拖了李元坐在軟榻上,取了乳霜緩緩塗擦……
「貴主,自今日後您就是成人了,奴婢心裡真是……」仰起頭來,她眼角閃爍著淚光,一時竟無法成言。
想起一會將要舉行的及笄禮,李元心中也是激蕩不已。可望著秋眉既激動又若有所失的面容,她還是溫言笑道:「秋眉姐姐,這許多年來,多得你照顧。如今我及笄之後也可出府別居,你若是有什麼打算,盡可相告,我便是不能完全滿足,也可求阿爺和三郎哥哥……」
「貴主,」秋眉低喚一聲,宛然一笑,垂首低語:「秋眉只望能一直陪在貴主身邊,服侍您到終老。」
李元默然,垂下頭去並不說話。秋眉跟在她身邊已足五年,早過雙十年華,可一直卻都不喜談及婚嫁。雖然也是好奇秋眉從前到底是什麼人,可到底還是只放在心裡不曾相問。不管秋眉從前是什麼人,只要現在在她身邊,一直對她忠心不改,就已經夠了。
自浴室中換了采衣采履而出,從甬道而入,直入前宅。銀安殿外,已有宮人內侍恭立相迎。
站在殿外,卻有一對壁人。男的英偉不凡,女的也是英姿颯爽,眉宇間儘是溫和的笑容。李元站立,笑著施了一禮,還想上前,秋眉卻已笑著攔住:「貴主,還請東房安坐。」
知道此刻不宜上前交談,李元只得笑著點了點頭轉入東房。對著穿著袒領襦裙卻偏偏仍行女冠之事,於房中打坐默誦的李儀燦然一笑,就自跪坐於席,往外張望。隔著竹簾,仍可看到外面綽綽人影,聽得清漸起的喧嘩。
「元元已經進了東房嗎?」熟悉的聲音透出濃濃的笑意,李元聽得分明,正是四郎哥哥李隆范。隱約見到他往東房這邊走來,卻被剛才一直站在殿前階下的李隆基攔下。喝斥道:「休要胡鬧,東房裡哪是你能入的?」
李隆范漫不經心的,還要反駁,門外已響起清朗的女聲:「四郎你若是誤了元元的及笄禮,可小心阿爺惱了你打折了你的腿」
李隆范一聲曬笑:「好嫂嫂,你莫要嚇我阿爺的性子那麼好,怎麼可能來打折我的腿呢?」
「怎麼?你阿爺我性子好,就不會打折你的腿嗎?」雖然聲音溫善,帶著笑,可到底還是透出迫人的威嚴。
饒是李隆范一向頑笑慣了,可一聽到這聲音還是立刻束手而立,訥訥地道:「阿爺,我不過是同嫂嫂頑笑罷了。」
李旦溫然一笑,也不曾多說別的,只是回過頭向身後的豆盧氏伸出手。豆盧氏目光忽閃,已有了明顯的淚意:「大王,這……於禮不合。」
李旦微微一笑,低問:「元元喚你什麼?」
「元元她喚我阿母,可到底……」之前李儀及笄禮尚在洛陽,在武皇耳目之下,一切都格外低調,遠沒有李元今日及笄禮來是隆重。可就是因為如此隆重,她才更不敢與大王一起允作主人迎接賓客。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慈母,於身份上甚是低微。
見豆盧氏仍是猶豫,一直站在李隆基身邊的回過頭去看了眼李隆基,便上前勸道:「阿母莫再推拒了,元元也必是希望阿母來做今日的主人的。」
在東房中坐直身體,向前微微傾著,聽清外面的聲息,李元不禁安慰地綻出滿臉笑容。果然還是自家嫂嫂了解她的心思,看來她那麼支持三郎哥哥討這位出身將門的娘子真是明智之舉。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李元的心聲,門外的王慧君勸了一句,更親自踏上台階,笑著扶住豆盧氏,與李旦並肩而立。
仰起頭來,望著李旦微微一笑,腳下卻是悄然向後退了一小步,站在李旦身後一步的地方。低眉順目,臉上始終帶著謙卑溫順的笑容。雖然一直如此低微之態,可自后宅中轉出的女人們卻紛紛投以或羨或妒的目光。
一群女人,雖然對外面的風雲變幻可能不太關心,可對宅中些許小事卻最是敏感,光是一個站位就已經讓這些女人看得眼熱了。雖然臉上笑著,可神情間卻到底露出一抹冷意。獨有穿著素色襦裙的新晉孺人綠雲上前與豆盧氏說笑,言詞間仍如往常一樣恭謹有禮。
豆盧氏一直溫言以對,不顯半分不耐,只是李旦卻是一直沒有轉過頭看過綠雲一眼。
悄悄偷瞄著李旦,綠雲難以掩飾心中失望。她不明白,原來大王仍對那馮氏余情未了,她尚能理解大王為何對她不冷不淡。可為什麼如今馮氏已病死數月,她也晉位做了孺人,大王卻反倒連她院中都不到了呢?
在心中低嘆,綠雲抬起頭來看見自沿著青石大道緩步而來的人群,忙閉上嘴閃至一旁,羨慕地看著李旦揩著豆盧氏迎上前去。
穿著絳色禮服,滿頭珠翠的太平公主滿面笑容。雖然瞥見李旦身後的豆盧氏似有驚訝之色,可臉上的笑容卻未減分毫。「四郎哥哥,元元可準備好了?我這個正賓,真想馬上就看到她換了禮服的樣子……」
李旦溫然一笑,目光掠過太平看向她身後躬身行禮的薛崇簡,面上笑容更盛。太平四子,最得他心者還屬這個薛崇簡。若真如豆盧所言,他與元元……倒也算是一門好親事。
心裡這樣想,他望著薛崇簡的目光就更溫善幾分。溜過來拉著薛崇簡的李隆范挑起眉來,嘻笑著拍了拍薛崇簡的肩膀:「臭小子,女孩子的及笄禮,你一個魯男子跑來做什麼?」
薛崇簡哼了一聲,一把甩開他:「只許你來,我憑什麼就不能來呢?」
「你還要同我打馬虎元元是我的親妹子,我自己是要來的。你呢?你又是以什麼身份來?」
薛崇簡一噎,雖然一時覺得不好答話,可聲音卻仍是強硬:「我是元元的表哥,自然也能來得」
李隆范「呸」的一聲,恨道:「你就同我胡說好了我這就去把王家那小子送給元元的禮物拿去給她,想來她一定會喜歡的。」
聽李隆范如此說法,薛崇簡立刻就急了,一把揪住他恨聲喝道:「什麼禮物?你幫哪個送禮物?若是不說,可小心……」
「小心什麼?莫不是你要和我比誰的拳頭硬?」李隆范笑著撥開他的手,哼道:「反正你小子又不喜歡我家元元,管我替誰關禮物呢」
「誰說我不喜歡元元」衝口而出,薛崇簡臉上一紅,雖有一抹赧色,卻立刻重複:「我喜歡元元,李四郎,你若是胡來,可休怪我不客氣……」
李隆范聞言大笑,搭著薛崇簡的肩膀悄聲笑道:「既然是喜歡元元,那對我這未來的舅哥難道不該表示表示嗎?二郎,你先同我交個底,姑母書房裡是不是真的有王羲之的那幅?」
此刻嘉賓陸續到場,李旦一直揩著豆盧氏迎接賓客,又有李隆基夫婦於後接待安置,卻無人留意到李隆范正和薛崇簡說些什麼。只有已經在堂上坐定的太平遠遠地看著在院中角落低語的表兄弟二人,嘴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轉過頭去,卻與身後的侍女笑語:「元元既然喜歡字畫,那那幅王羲之的她一定喜歡。不過,就莫與元元說是我送的,只說是她二郎表哥為她求的。」
那侍女聞言淺笑:「娘子對二郎就是好,竟連這個都替他著想了。」
「有什麼辦法,二郎那木頭腦袋,我這個做娘的怎麼能不著急?」太平低語,垂眉間卻有懷念之色:「若他與元元真能百年好合,也不枉我這番苦心了……我得不到的,總是盼著孩子能得到……」
侍女聞聽,卻不好再說什麼,只是低聲應和:「崇昌縣主也是有福之人,必會與二郎美滿無比……」
李元跪坐在東房裡,聽得外面人聲漸響,面上也現出緊張之色。她不知此刻她尚未正式及笄,外面卻有許多人已經開始在為她及笄后隨之而來的婚姻之事大動心思。
此時此刻,她只捏緊了手,緊張地回望著一直閉目不語的李儀。「姐姐,我一會要怎麼做?」
她一連問了兩聲,李儀才睜開眼來。較之從前,眸光更顯幾分清冷之色,倒真已經有了幾分修道之人的清逸。只是被李元纏上身來晃著手臂,她到底還是又現出幾分尋常女兒的惱意:「你莫要吵了,之前不是已經說過只要照著教過你的做就是……啊,你聽,門外可是在叫贊者了?」
李元側耳一聽,果然,門外已在喚著「贊者」。看到李儀應身站起,她一時倒更顯無措……
PS:及笄:女子滿15歲成人禮。正賓:主持人,女性長輩;贊者:主持人助手,一般為姐妹,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