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在手背上割了道小口子,將染了一丁點痘漿的棉花塗抹在傷口上,等著發痘。
沒想到第二天就發疹子了,殷紅豆興沖沖地跑去同傅慎時說。
傅慎時擰眉道:「發這麽快?」
殷紅豆慶幸道:「是啊,我也沒想到第二天就發了。」
傅慎時問她,「你感覺怎麽樣?」
他只是在信上看胡御醫說過,沒有親眼見過到底行不行,因此緊張得很,囑咐她小心,飲食盡量清淡,否則痘發得嚴重會很難受。
殷紅豆說她還好,沒有發熱,也還沒覺得癢,又問他,「是怎麽樣的難受?」
傅慎時沒說話,她的癥狀應當比他輕,那他的癥狀就不必告訴她。
殷紅豆出疹子快,發痘也快,她手臂和下巴連接脖子處的地方最先出痘,身上略有幾顆,微癢,倒也能忍。
最初的幾天她身體略發熱,在房裡歇了兩天,一日三餐吃外邊送來的東西度日,後來痘成了膿包,很是難受,好在膿包不多,算不上十分痛苦。
期間她偶爾去傅慎時窗前找他說話,他很不舒服,知道她沒大事,便不大與她說話。
殷紅豆因身體不適,很是煩躁,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氣,一日只去問幾次他的狀況,不常去打擾。
兩人就這樣相處著,殷紅豆身上的膿包開始結痂,也就說明接痘成功了!
殷紅豆歡歡喜喜地跑去告訴傅慎時,她結痂了,厚痂會慢慢脫落,她可以進去照顧他了。
屋子裡沒有人說話。
殷紅豆著急地拍打著窗戶,道:「我接成了,不會再得病了,我能進去照顧你了。」
傅慎時沒有回應。
殷紅豆急得直哭,捶著窗戶問:「你怎麽了?你怎麽不回話?」
算算日子,傅慎時發病也有十多日了……這些日子他不怎麽說話,總是時硯出來取食盒,也不知他難受成什麽樣了,是不是生不如死,又或者現在已經……
殷紅豆不敢想,她頹然地坐在凳子上,茫然地張著嘴,目光空空的,眼淚直直地往下掉。
她雙手推著窗戶,卻沒有再拍打窗戶的勇氣,因為她不知道,窗戶後面是不是她不敢想的答案。
正在此時,上房的門栓發出響聲了。
殷紅豆緩緩回神,抬著發軟的腳走過去,敲了下門,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問道:「……時硯,是你嗎?」
「是我。」
僅僅兩個字,殷紅豆再度淚流滿面,她重重地踢了一下門,道:「要死了你!半天不說話。」
傅慎時低聲道:「我剛剛換衣服去了。」
殷紅豆皺著臉,暗罵換不換衣服有什麽要緊,氣憤地捶了捶門,道:「開門開門!」
傅慎時沒急著開門,許是近鄉情怯,他的手放在門栓上,遲疑地道:「紅豆……我也結痂了。」
殷紅豆愣住,待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她險些要跳起來,高聲呼道:「什麽?結痂了?」
天花出的痘成膿包之後,有痛感,周圍紅暈也會加深,這時候體溫會再次升高,稱「化膿熱」,基本上大部分的人都熬不過這個階段,而且這個階段是十分痛苦的,傅慎時卻好似沒有那麽難受,還結痂了。
傅慎時「嗯」了一聲,道:「結痂了,時硯的痘好像也乾癟了。」
殷紅豆瞪大了眼,「這麽快就乾縮了?他沒難受死嗎?」
傅慎時道:「沒有,好像也要結痂了。」
殷紅豆整個人都僵住了,驚喜來得太突然了,天花不是這樣的,他們的癥狀比天花要輕得多。
她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時硯最初好像只是身體略有些發熱,沒有寒戰、渾身酸疼,也沒有像你之前那樣咽痛對嗎?」
傅慎時應了一聲,道:「是的,我還以為他病得不重。」
殷紅豆雙手摳在門上,抽抽搭搭地道:「不是天花!你是不是夜裡著涼才發燒的?」
傅慎時回憶了一下,道:「好像是的,我夜裡睡時沒有蓋被子,早起就出疹子發燒了,忽冷忽熱的,渾身都難受。」
這根本不是天花引起的高熱、寒戰,而是普通風寒撞上了牛痘,所以才被大夫誤診了。
殷紅豆欣喜若狂,她不知道這時候怎麽表達她的心情,但她心裡彷佛有一片空曠的草地,有個小人兒盡情地在草地上奔跑。
她的腦子異常的興奮,正個人哈哈哈笑個不停,笑著笑著又哭了。
傅慎時動了一下門栓,道:「我要開門了。」
殷紅豆緊緊地拉著門,「別!你等會兒。」她拿帕子擦了擦臉,整理了一下面容,才道:「你開吧!」
傅慎時開了門,他的頭髮已重新束起來,平整地貼在頭上,面容清瘦冷峻,穿了簇新的銀色束腰長袍,袍子上有暗紋在日光下浮動,流光溢彩,襯得他貴氣十足。
殷紅豆與傅慎時對視著。
他雙手交握,狹長的雙目如鉤月,笑吟吟地望著她,儘管他眼下結了一個痂,也絲毫不影響他容顏的精緻。
殷紅豆鼓著嘴,抬眼往天上看,沒讓眼淚掉下來。
待眼中熱意退去,她眨了眨眼,拉起傅慎時的手臂,擼開他的袖子仔細檢查,果然大部分出痘的地方都接痂了。
殷紅豆的手冰冰涼涼的,傅慎時反手抓住她出冷汗的手,從懷裡摸出帕子,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給她擦著,「這麽熱的天,怎麽手還這麽涼。」
殷紅豆俯身去摟他的脖子,傅慎時將她纖腰一攬,摟在懷裡,她整個人都坐在他身上,登時紅了臉。
傅慎時與她耳鬢廝磨,捧著她的臉親吻。
殷紅豆回吻著他,隨即聞到了什麽味道,清醒了,忙推開他,起身往屋子裡一看,桌上堆了幾個食盒。
從昨兒晚上起,上房裡的食盒碗筷就沒有拿出去扔掉,現在天氣熱,屋子裡都有點兒味道了。
殷紅豆朝外邊呼了一大口氣,道:「我先把房間清理一下。」
傅慎時輕咳兩聲,面頰微紅道:「……好。」
殷紅豆推著傅慎時往裡頭去,把裙擺打了個結,利索地收拾起屋子。
她以前不大喜歡做洒掃等事,今兒卻覺得十分有幹勁,收拾了小半個時辰,開了窗戶通風,她看著乾乾凈凈的屋子,心滿意足。
時硯身上的痘還沒結痂,身體還有些發熱,一直睡著。
他醒來後,聽說了傅慎時和殷紅豆得出的結果,迷茫了一陣之後抬起袖子,捂在眼睛上嗚咽了好一會兒,隨後抱著被子去了空餘的廂房繼續睡大覺。
殷紅豆心情太好,親自去燒水泡茶。
傅慎時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多燒一些,我要沐浴。」他都不知道多久沒有泡在水裡清洗過了。
殷紅豆沖他比了個手勢,便往廚房跑去了。
傅慎時皺了一下眉頭,他好像從沒見過她的手勢……但是他大概明白,應該是「好」的意思。
今天的殷紅豆不辭辛苦,煮了五桶水,因為提不動一整桶,都是半桶半桶的往凈房提,然後又打冷水衝進去,來來回回數次,才差不多倒滿了浴桶。
殷紅豆回到上房的時候腰酸背痛,她道:「水放好了,」
傅慎時還在喝她泡的茶,就問她,「你去倒的?」
殷紅豆這才把裙子上的結給打開,道:「沒有別人了,累不著,我推你過去。」
傅慎時點了點頭,殷紅豆駕輕就熟地替他找了乾凈舒適的衣裳,推著他去了浴房。
浴房裡,傅慎時專用的浴桶不高,浴桶的兩側還有兩條固定在地磚上的鐵杆供他扶用。
看起來傅慎時似乎能夠自己洗漱,但平時都是時硯伺候他沐浴,殷紅豆也不知道他到底需不需要別的幫助,便道:「我……就在門外等你。」
傅慎時點了點頭,臉頰有可疑的紅色,他聲音低低地道:「你出去吧,我自己能行。」
殷紅豆轉身出去,把門給帶上,坐在門外聽著裡邊的動靜,一會子聽見了輪椅滑動的聲音,一會聽到了水被攪動的聲音,接著就是擰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