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緣起之時

第十一章 緣起之時

孔丘十歲,新年祭祖。

父親叔梁紇早亡,是母親顏氏帶著全家人向祖先祭拜。神案上擺著一本家譜,別人的家譜都是竹簡的,而孔家的家譜,卻是一本厚厚的羊皮製成的。很少有人知道,這家姓孔的人家,家主雖然只是個地方小官,家族竟然如此特殊。

孔丘第一次知道自己家的特殊身份,其實是在和當地孩子打架的時候。孔丘的哥哥孟皮,雖然和孔丘並非一母所生,但和孔丘十分友愛。父親亡故,家境貧寒,外來落戶,孟皮先天是個瘸子,這一切都成為了孟皮被其他孩子取笑的原因,面對著滿街「瘸小子,追兔子,笑的兔子抱肚子」的嘲笑聲,孟皮並不反駁,只是默然無語。

然而孔丘不能忍,他當時雖然只有八歲,卻毫無懼色的呵斥那些孩子:「非禮勿言,你們這麼說話,是父母教的嗎?回家問問你們的父母,該怎麼說話再出來。」

那些孩子面面相覷,雖然他們人多勢眾,但孔丘的氣勢很盛,讓他們一時竟然有些害怕。不過那群孩子的頭是當地一個士族家的,叫陽虎,比同齡孩子都高一頭,人高馬大,家境也好,看孔丘如此囂張,二話不說就要伸手去打。

孟皮急了,擋在孔丘面前,但他不是陽虎的對手,孔丘也上來幫忙,兄弟同心,陽虎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大喊一聲:「都站著看什麼,上來揍這兩個小子!」

其他孩童一擁而上,把兄弟倆打得滿地亂滾,這時一個小男孩喊了一聲:「季氏大人來了!"孩童們一鬨而散,季氏是魯國公侯,這一帶正是他的勢力範圍。他對外宣稱最敬理法,對打架鬥毆一般懲罰都比較嚴。所以即使是小孩兒一聽他來,也不敢太放肆。何況衝撞公侯車駕本身也可能被打屁股,實在不划算。

小男孩看大家都散了,笑嘻嘻的從牆頭跳下來,走到孔家兄弟面前。孟皮扶起孔丘,給他扑打塵土,孔丘看著小男孩得意的笑臉,又看看空蕩蕩的街道,反應過來了:「你說謊?」

小男孩撇撇嘴:「說謊怎麼了,我不說謊你現在還趴在地下挨揍呢。不用謝我,我看陽虎也不順眼。個大怎麼了,沒腦子到頭來也不過是個傻大個。」

孔丘想了想,還是說了聲:「謝謝,不過說謊總是不好的……」

話音未落,一個憤怒的聲音大喊:「卯,你個臭小子,敢騙我?」陽虎帶著三四個孩子,從巷子里跑出來,包圍了三個人。

卯有些驚慌,左右看著,希望能多路而逃,但陽虎的人圍的很緊,然後,揮拳就打。孔丘把卯壓在身下,替他挨了很多拳頭,卯在人群中忽然高喊:「季氏大人來了,快跑!」陽虎等人一愣,但馬上回過神來:「別胡扯,我不會上當了!」

卯聲音急切,快要哭了:「我說真的啊,你們看看啊!我可不想跟你們一起被打屁股啊!」他焦急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陽虎等人停下手向路口望去,這時卯奮力推開一個人,奪路而逃,邊逃邊喊:「陽虎,你個傻大個,一樣的當上兩次,笨死你!「

陽虎氣急敗壞,但卯跑的太快了,像兔子一樣,他估計自己也追不上,至少把氣撒在孔丘兄弟身上。正打得起勁,一個平靜的聲音說:「把這些孩子都抓起來,被人打十下板子。」陽虎他們一回頭,一輛漂亮大氣的馬車停在路中間,兩個衛兵站在車旁邊,趕車的人正看著他們笑。而說話的,正是馬車上的中年人。

陽虎第一個反應過來,翻身拜倒:「季氏大人,我是您家臣的兒子陽虎。我沒看見您過來,實在有罪,請您饒恕。」其他孩子,包括孟皮在內,都紛紛跪倒求饒。

孔丘從地上爬起來,抖抖衣服上的塵土,先把哥哥扶起來,然後先對著季氏深施一禮,然後直起身子:「大人,我和哥哥被他們圍毆,是被迫抵抗的。請大人明察。「

季氏看著孔丘,板起臉:「好大膽的小孩,見了本侯竟敢不跪。」

孔丘再次施禮:」大人位列公侯,平民理應跪拜。陽虎身為家臣之子,跪拜也無不妥。但母親告訴我,我家屬一級士族,見公侯可不跪拜,見諸侯天子方需跪拜。「

陽虎大怒,想跳起來,又心裡害怕,不敢動彈。季氏驚訝的打量著孔丘:「你家離這裡遠嗎?」

孔丘指了指後巷:「就在那條巷子里。」

季氏揮揮手:「去這孩子家裡看看。」

季氏的車馬跟著孔丘走了,陽虎和其他幾個孩子面面相覷,也跟在身後。顏氏見兩個兒子灰頭土臉的在前面走,後面跟著一個公侯服飾的人,不禁有些驚慌,開門后就閉在了偏房裡。

季氏走到神案前,見到羊皮家譜,略微一愣,伸手取下孔式家譜,翻看了兩頁后,又放了回去,微笑道:「我說如此不凡,原來是殷商王族,微子啟的後人,多年離亂,如今僅存士族之身,讓人唏噓。」

他轉過身對陽虎說:「這是王族之後,不可輕侮,你回家找你父親領十板子,以示懲戒。」陽虎不敢違抗,連聲答應,恨恨的瞪著孔丘,轉身走了。

季氏走後,顏氏嚇得全身發抖:「孩子,你膽子太大了。咱家雖是士族,但窮困至此,怎麼能隨便招惹那些有勢力的人。」

孔丘昂然道:「母親放心,天下之大,禮字當先,若他們再敢欺負哥哥和我,我不但要找季氏大人,還會早魯王評理。」母親嘆口氣,恭恭敬敬的給家譜又上了一炷香。

半夜裡,孔丘忽然驚醒,沒有任何聲音,但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他躡手躡腳的下了床,向正屋走去。月光下,他看見一個黑影正在從供桌上拿起那本家譜!

孔丘立刻衝上前去,同時大喊抓賊,那人回頭看了孔丘一眼,似乎很驚訝,他一把抓住孔丘,捂住他的嘴,輕聲說:「我是陽虎家的人,他派我來毀了這本家譜,既然被你發現了,我也不想殺人滅口。你肯答應我不說出去,我這就走。否則,你的家人也有危險。「

孔丘點點頭,那人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一言九鼎的人,我走了。」他走了兩步,回頭看著孔丘,問了一句讓他莫名其妙的話:「你不困嗎?」

那人走後,孔丘立刻點亮燈檢查家譜,他發現陳舊羊皮封面被撕開了一道縫隙,趕緊心疼的翻找村口魯木匠給的魚鰾膠。就在他撫摸裂縫的時候,意外發現那裡面似乎有東西。他想了想,咬咬牙,用竹刀沿著縫隙一點點割開。裡面似乎是一塊紗,也就是最薄的那種絲。他掏著掏著,紗越來越大,最後竟然從裡面掏出一疊折好的絲衣。那絲衣薄的匪夷所思,一件衣服竟然能摺疊后塞在羊皮的夾層中,若是女人穿在身上,定像煙霧一樣,若有若無。

但他看到的卻不是煙霧,而是血霧。那絲衣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跡,那血跡卻不像是噴濺上的,而像是有意寫上去的字畫。只是,他無論如何也看不懂那字畫是什麼。雖然看不懂,他卻感覺到一陣巨大的恐懼,直覺告訴他,這樣東西不能讓別人看見,他偷偷的把紗衣塞進自己的懷裡,並用魚鰾膠把封皮的縫隙重新粘好了。

然後他才去看哥哥和母親,兩人都睡的很熟,似乎剛才堂屋裡的動靜一點都沒有聽到。他想叫醒哥哥,足足叫了一炷香的功夫,孟皮才勉強睜開眼睛,茫然無神的看著孔丘:「怎麼了?」

孔丘搖搖頭:「沒什麼,你沒事吧?」

孟皮晃晃腦袋:「沒事,就是做了個夢,夢見……」他臉一紅,沒好意思說自己夢見了跟母親學紡紗的花兒姑娘。

這次之後,陽虎倒是真沒敢再找孔丘的麻煩,孟皮上街時也少了許多嘲笑聲。那個比他們小几歲的孩子卯,倒是被陽虎追得滿地跑,不過只要他看見孔丘,立刻就鑽到孔丘身邊,陽虎恨得牙痒痒,卻也拿他沒什麼辦法。孔丘這才知道,卯原來是孤兒,父母全死了。他就時不時的邀請卯來家裡吃飯。

祭祖剛完成,忽然從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是啊,這大過年的,真是可憐啊。」

孔丘走出屋門,看見一個中年人躺在地上,一個小女孩在他旁邊哭泣。天寒地凍的,女孩的小臉凍得通紅,但仍然掩蓋不住她的俏麗。很多孩子圍觀,大人們也漸漸聚攏過來,討論是否要將中年人送醫。一個人走過去摸摸中年人的口鼻,又摸摸胸膛,嘆口氣:「送什麼醫啊,早死了。」

人們都覺得新年遇上這種事很晦氣,紛紛帶著自己的孩子回家。陽虎抬頭對父親說:「父親,不如把這丫頭帶回去吧。她死了父親,挺可憐的。」

陽虎的父親想了想說:「也行,咱家正要買丫鬟呢,帶上她吧。」

陽虎過去拉女孩,女孩抱著中年人不鬆手:「誰幫我把父親埋葬了,我就跟誰去。」

陽虎回頭看看父親,父親搖搖頭:」這是地方官的事,大過年的,誰家肯沾這份晦氣。陽虎,走!「陽虎很捨不得的看著女孩,慢慢跟著父親後退。

卯從牆頭跳下來,拍拍女孩的肩膀:「走吧,我把你埋你爹。」

女孩抬起淚眼,看著卯:「我沒有棺木。」

卯撇撇嘴:「要棺木幹什麼?我爹娘都是前年得瘟疫死的,哪有那麼多棺木,是我自己挖的坑,用樹皮裹了埋的。我幫你爹也扒兩棵樹皮吧,別以為好扒,這天寒地凍的,扒樹皮可是力氣活。」

女孩不情願的點點頭。卯抬頭看著孔丘:「你要不要來幫把手?埋完他爹,總不能讓她跟著我吧,你家沒女孩,還不讓你娘收了當女兒。」

孔丘點點頭:「可以先住在我家,看她有沒有親戚可以投靠。你等著,我家裡還有段松木,是季氏大人過年送的禮物,讓我們做桌椅用的。我們去找村口的魯木匠,讓他給打副棺材吧。」

魯木匠正在家裡喝酒,聽見孔丘的要求,差點把酒壺掉地下:「不會吧,這大過年的你讓我去打棺材,也太不吉利了吧。」

孔丘連連拱手:「魯大哥,死者為大,入土為安。你這是尊禮而行,有什麼不吉利的。」

魯木匠無奈的站起身:「要不是看你平時不擺士族的架子,看得起我這個手藝人,我是絕不肯乾的。「

卯偷偷喝了魯木匠一口酒,咂著嘴說:「你有啥委屈的,你不是要我幫你搜集魚鰾嗎?你知道我為了跟人家廚房裡要這東西,挨過多少罵嗎?你要不幹,以後再也不給您弄魚鰾了。」

魯木匠邊走邊罵:「臭小子,你哪次拿魚鰾來,不都得在我這裡蹭頓好吃的。好像我虧待你了似的。」

三個人說著到了孔丘家,孟皮已經把中年男人背進了院子里,顏氏正在抱著女孩擦眼淚。魯木匠進了院子,看著那根粗大的松木,搖了搖頭:」好木頭,可惜了。「

孔丘說:「沒什麼可惜的,趕緊做吧,我和卯去選地方挖坑,等你棺材做好了,你還得幫我們抬過去呢。」

就在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讚歎的說:「正直心善,天資聰穎,孺子可教。」

眾人大驚回頭,只見之前僵死的中年男人,慢悠悠的站了起來,面色紅潤,哪有一點要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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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地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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