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殷商舊人
這種青蟲是吃菜葉的,咬人根本不疼,但卯仍被嚇得跳了起來。他手忙腳亂的扒拉掉小蟲,嚇得直喘粗氣。
彭鏗說:「小蟲的魂極其簡單,甚至都沒有成形的主魂,我可以控制它做任何事。但要控制一個人,哪怕是最普通的人,都是很難的。不過想想看,如果這不是一條青蟲,而是一條蜈蚣或是毒蛇,你現在會如何?」
卯連連點頭,孔丘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彭玉兒小心的撿起地上的青蟲,重新放到桌子上。
彭鏗雙手舉起,漸漸彎成爪狀,孔丘看著師父,感覺就像一隻巨鷹在漸漸展開翅膀,遮住了陽光。用這樣的氣勢對待一條小蟲,正常情況下會讓人感覺有些可笑。但此時三人都沒有這種心情。他們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就像被一條巨蛇纏住身體,越收越緊,又像被壓如水底,越來越深。
然後,彭鏗大喝一聲,壓力猛然間達到極致,三個人都感覺眼前一黑,然後壓力消失了。他們捂著胸口慢慢回過神來,彭鏗疲憊的坐下了,眼角隱隱有血跡。
桌子上的小蟲並沒有像他們想象的那樣死去,而在繼續向前爬。路線筆直,速度穩定的簡直到了詭異的程度。它爬到了桌子邊上,並沒有任何試探或轉向,而是直接摔了下去。詭異的是,即使在空中,蟲子仍在重複著爬行的動作。
摔到地下后,蟲子依然向前爬,爬到彭玉兒腳下時,彭玉兒不由自主的閃開了,好像那小蟲忽然變成了可怕的怪物。
蟲子爬到牆邊,它並沒有向上爬,而是保持著原有的動作,頭頂著牆,一下下的撞,這個姿勢一直持續到它的頭撞扁后,又持續了一陣子,終於僵死不動了。
半天,誰也沒說話,最後卯說:「我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撞死的蟲子。」
孔丘說:「它在桌子上時已經死了,後面不過是行屍走肉。」
彭鏗點點頭:「這就是摧魂術。它只是條小蟲,魂力微不足道,但我仍然耗力甚巨。因為獵魂就像攻城一樣,飛魂術是有戰術有謀略的進攻,只要實力夠強,謀略得當,三軍中直取其帥,損傷可以做到很小。而摧魂術,實際就是硬攻。再弱的城牆也是城牆,強攻城牆死傷必然慘重。摧魂術,實為兩敗俱傷的打法,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用。」
孔丘回到房間里,躺在床上回味白天所學所見,久久睡不著。過了很久,他才發現自己睡不著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覺得有人在身旁。
這種感覺很奇怪,那個人看不見,摸不著,但就是有一種有人在身邊的感覺。而且,這個人既不像活人,也不像死人。孔丘不敢亂動,默默用自己剛剛學會的獵魂術感應,感應那人的具體位置。
他的能力還不夠強,過了一陣子才慢慢確定。而隨著位置的確定,他頭髮都要豎起來了——那人就躺在自己身邊,在床上!
孔丘猛的坐了起來,驚恐的看著自己身旁。身旁是他從家裡帶出來的包袱,裡面除了兩身衣服,並沒有其他東西。他慢慢打開包袱,掏出衣服后,從衣服裡面掏出一塊手帕一樣的東西。
這個攥在掌心裡幾乎感覺不到的織物,其實是一件輕薄如煙的紗衣。上面的點點血痕,帶著驚心動魄的美艷。之前他只感覺到這件東西的神秘和危險,但現在,他感覺這衣服像活過來了一樣。
他緩緩展開紗衣,紗衣上看似雜亂無章的血痕在他眼前飛速變幻著,他目瞪口袋的看著,全然忘記一件事——今天夜裡無月無星,他也沒有電燈,周圍本是伸手不見五指的,他又如何能看見紗衣上的血痕?
然而他仍然入迷的看著,全身僵硬,他剛剛掌握的飛魂似乎受到了強烈的感召,從身體里漸漸脫離,彌散到紗衣之上。
然後,他蘇醒過來。他站在一片空曠的戰場上,背面是高大的城牆,正面是千軍萬馬。然而,他發現沒有人在意他。然後,他像被吸走一樣,瞬間進入城內,站在一個女人的身旁。沒人能看見他,他卻能看見一切。不管離他有多遠。他能感知到很多人的想法,後來他明白,那是因為那個女人的感知,他是存在於在那個女人的回憶里。
殷商,蘇國。城外的大軍已經圍困了三天三夜。那個後來被稱為紂王的年輕帝王,帝辛,本來在昨天就應該可以破城了,但他卻停住了進攻,派人進來送信。他要昨天登上城樓的那個女孩,只要獻出她來,蘇國人可以免死,否則,大軍入城,人人為鬼為奴。
原本父親帶著蘇國人的抵抗是有信心的,商國路遠,勞師遠征難以持久,他們只要堅守上半個月,商國就得撤退。雖然之前聽說過他們已經擊敗了很多小國,但蘇國畢竟不同,父親是名震各國的戰將,蘇國百姓上下一心擁護蘇家為王,他們的忠心和戰鬥力都絕對可以和商國一戰。
的確,兩軍對壘之初,蘇國並不落下風,雖然是守勢,但商國也占不到便宜。可當帝辛出現后,一切都變了。他從后陣中駕著一輛黑色的戰車,四匹漆黑的戰馬拉著那輛車,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色的毛,他也是一身黑色的衣服,唯一表明他身份的是他頭上的王冠。車、馬、人,都像不願向陽光退讓的黑夜一樣,緩緩前行。
那輛車緩慢的向前,就像在推著一件無形的沉重的東西。城上的蘇護髮現了帝辛,他立刻命令城上的弩弓手做好準備,只等帝辛進入到射程內,立刻亂箭齊射。戰車依然在推進,只是前面出現了一群拿著盾牌的士兵。士兵先進入了射程,箭如雨下,雖然有盾牌的保護,但士兵仍然紛紛倒地。但不停有士兵補上來,掩護著戰車繼續前行。然後,戰車已進入到了百步之內,蘇護揮手下令再次齊射,卻發現沒有一支箭射出去。他環視四顧,驚訝的發現城上的十名弩弓手都已經跪倒在地,手裡的弓箭掉落在地上,眼神茫然中帶著驚恐,像是見到了猛獸的羔羊。蘇護大怒,搶過身邊弩弓手的一把弩弓,搭箭拉弓,瞄準帝辛。
一種巨大的衝擊席捲了他的全身,讓他像石像一樣,無法動彈。他的心就像被人緊緊攥住了一樣,一個聲音就像在他耳邊低語一樣:他是你的主人,他是你的天子,他是你的神,你怎敢對抗他?然後他發現,那聲音不是來自耳邊,而是發自心底,再然後,他覺得這就是自己所想的。他放下弓箭,雙膝在劇烈的顫抖。他為什麼要拿著弓箭?他為什麼還不跪下?他為什麼還不宣布打開城門,迎接自己的天子?
他的腿緩緩的彎了下去,攻城的商兵,守城的蘇兵,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的膝蓋落地的那一刻,就是城破的一刻。商兵將蜂擁而入,抵抗的蘇國人會被殺死,不抵抗的會被抓走成為奴隸。而此時,他的膝蓋距離地面越來越近了。
就在這時,一聲清亮的「父王!"響起,然後一雙嬌弱的手用力的托住了蘇護的手臂。那力量太小了,原本根本不足以支撐住蘇護沉重的身軀和鎧甲,但就像忽然從他身體里抽走了什麼東西一樣,勇氣和力量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用力站住了身體,伸手抄起扔在一旁的弓箭,重新瞄準城下的帝辛。飛矢呼嘯著向帝辛飛去,帝辛卻似乎毫不在乎,他的目光緊緊的盯著蘇護身邊的女孩,目醉神迷。
眼看箭就要射在他的身上,駕車的人猛然站了起來,擋在帝辛的身前,箭正中他前胸,他一聲也沒出,搖晃一下摔倒在車下,就像一具早已失去生命的屍體。另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的坐上駕馭的位子。帝辛伸出一隻手,高高舉起,大聲說:「蘇護,我要你身邊的那個女子,三日之內,若獻與我,蘇國人我一個不殺,一個不抓。若三日內不獻,從此世上再無一個蘇國人。」
城頭上換了新的弓弩手,原本的二十個弓弩手,已經無法再戰鬥了。他們中有六個猶如死人,只剩下呼吸和心跳,眼神比死去的人還要空洞灰暗,就像一個被掏空了的軀殼。有十個人,神志尚存,但都抖成一團,連弓都拿不穩。他們不聽的喊:「怪物,有怪物,怪物要吃了我。」僅剩的四個正常人,他們在深夜偷偷溜到城門處,想要打開城門,放商兵進城,被守門的士兵發覺,一番廝殺后,殺死了三個,活捉了一個。他被關起來時不停的嘶聲喊叫:「他是我們的天子,是天下的主人,你們怎麼敢對抗他!」
蘇護不停的踱步,嘴裡念叨著:「妖術,這是妖術!怪不得他能迅速的滅掉那些國家,他用的是妖術!」他看了一眼低頭為自己擦拭寶劍的女兒,大聲說:「妲己,你不要怕,我死也不會把你送出去的。」
妲己抬起頭:「父王,他的妖術,應該是不能輕易使用的,否則他就不會等到相持不下時才出現。父王射箭后,他也沒有對新換的弓弩手再用妖術。否則如果城牆上沒有弓弩手,商兵要攻上來也只是半日的事。」
蘇護點點頭:「女兒說的是,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休息多久才能再用一次。」
妲己咬咬嘴唇:「我知道。」蘇護大吃一驚:「你怎麼會知道?」
妲己輕聲說:「他為什麼要給我們三天時間?」
蘇護恍然大悟,伸手握住寶劍,轉身要上城牆。妲己拉住他:「父王,我們即使知道了,也毫無辦法。商國從成湯起,已經是天子之名,我們因為離的遠,不肯臣服。可現在連西岐都已經奉殷商為天子,我們又能抵擋到什麼時候呢?「
蘇護轉過頭,看著妲己,他緩緩舉起寶劍,輕聲說:「女兒,父親無能,保護不了你了。我們去找你母親吧。」
妲己嘴角露出一絲慘笑:「如果真能死在父王劍下,同歸地府,女兒不怕。只是,我們蘇國百姓怎麼辦?」
蘇護愣了片刻,頹然放下手中寶劍,跌坐在地上。妲己跪在地上,對蘇護三叩首,然後站起來,輕聲說:「父王,女兒走了。」
蘇護看著妲己的身影緩緩的走上城頭,看著她舉起火把,黑暗在漸漸退去,東方即將破曉。城外是無數等待命令的商兵,城內是無數等待命運的蘇兵。
帝辛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看著城頭上站著的女孩,舉著的火把映照在她美麗的臉上。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有那麼一刻,他竟然有些猶豫,如果她不肯答應,自己真的捨得強攻入城,冒著讓她死在亂軍中的風險嗎?她應該會答應的吧,他從沒有對一個人如此渴望而又沒有把握。昨天那一刻是怎麼回事,他竟然無法侵入她的神堂中宮,是距離太遠了,還是自己已經耗費太多魂力,強弩之末了?如果他當時能成功,也不用此時如此忐忑了。
妲己把一條絲綢系在自己的腰間,然後對守城的士兵說:「把我放下去,不要開城門。」士兵們互相別開頭,沒人說話,也沒人肯動手,只是默默的流淚。妲己看著他們:」你們都有家人,天亮了,商兵就要攻城了。「
一個士兵走過來,拉住了絲綢。妲己緩步向前,走到城頭的盡頭,繼續向前走,邁下去了。她在空中緩緩落下,煙霧一樣的紗衣在清晨的清風中飛舞,猶如神女。帝辛呼喊一聲,兵車衝上前去。他高興得簡直要放聲大笑,甚至比他繼承王位的那一刻還要興奮。
以殷商天子帝辛之名,改蘇國為冀州,封蘇護為冀州侯,位殷商諸侯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