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烽煙無影
正午並不是最熱的時候,午時三刻才是。這也正是一天中學生們最睏倦的時候,但他們仍然捧著書在讀,配合著讀書聲的,還有那搖頭晃腦的節奏。
子路偷偷的用腳碰碰顏回:「聽說了嗎?今天又跑了三個人。」顏回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讀書的聲音忽然變得更響亮了。
子路搖搖頭:「要我說,咱倆也去聽聽唄。老師也說過,兼聽則明。」
顏回終於說話了,聲音裡帶著不滿:「那不是老師說的,是管仲說的,老師只是引用而已。」
子路嘿嘿一笑:」老師引用,就是因為覺得有道理不是嗎?那些師兄弟們都說卯的話讓人聽起來很激動,很痛快啊!「
顏回冷冷的說:「你打架的時候不是也很激動,很痛快嗎?老師教導你的你都忘了吧,剋制自己的慾望,才能成才。能讓你覺得痛快的事往往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子路還想說什麼,顏回已經又捧起了書,然而他們倆小小的爭論,似乎那些搖頭晃腦讀書的學生們已經瞭然,因此當子路左右看看,躡手躡腳的放下書溜出去的時候,他們也像找到了領頭羊一樣,紛紛放下書本,魚貫而出。只剩顏回一個人,聲音鏗鏘有力的讀著書,似乎想用自己放大的音量,彌補這書堂里以往所有的讀書聲。
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中年人從書堂的內室走出來,他看起來風度優雅,每一步都邁得端方有力,臉上留著的標準的鬍鬚,眼睛明亮有神,身材挺拔,但臉上有不淺的皺紋,讓人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齡。他穿過空蕩蕩的書堂,走到顏回的身後,輕輕拍了拍顏回的肩頭。顏回的讀書聲沒停,但多了一絲顫抖。
在另一邊的書堂里,則是另一番景象。寬大的書堂里擠滿了人,這還不算,書堂外面也擠滿了人,一直排到了大街上。書堂大門上一個大大的「卯」字,十分顯眼。書堂正前方的大案后坐著一個中年人,面色白皙,神采飛揚,他講課和長街另一頭的丘截然不同。丘是一板一眼,端正嚴謹;他則是揮灑自如,高山流水。他的聲音是那種尊貴威嚴的男子聲音,裡面卻帶著少年人的輕快和活潑,說到興起時,他從書案後站起來,走到他的聽眾中間,邊走邊講。他的聽眾們一面忙著給他讓出通道,一面又忙著跟上他的步伐,不時有人被他的妙語傾倒,爆發出叫好聲。
卯的眼神看似看著所有的聽眾,他有一種奇特的本領,每個聽眾都覺得他的眼神是在看著自己呢。但他實際上觀察的只有少數的幾個人。他已經收下的學生里,只有一個是有飛魂的,這遠遠不夠。而今天的聽眾里,至少有三個人是有這份資質的。雖然叫不上名字來,但他知道這三個人都是丘的學生。他心裡微微有些妒忌,在識人這方面,他確實不如丘。他只能試探出已經達到飛魂級別的人來,而丘似乎在此之前就能看到哪些人有這種潛力。
這種差別是巨大的,未經訓練而達到飛魂的人,只有極少數,就像沙裡淘金一樣。他辛苦多年,也不過才找到一個。丘卻輕輕鬆鬆的就能找到這麼多,如果他也像自己一樣,對這些人加以訓練,他就將成為天底下最危險的人物。不過他微微一笑,他知道丘不會這麼做。丘就像農民種地一樣,辛苦育苗,最後田地里的收成還不是歸手握甲兵之人。自己就是那個手握甲兵的人,不用種,只管收就是了。
他知道人們喜歡聽什麼,他知道人們心裡想的是什麼,丘也知道,只是他非要違背人的本性,不肯順著說,迂腐。他微笑著繼續自己的演說,卻將自己的飛魂無聲無息的遊走在全場,最後集中在那三個人的身上。那個大眼睛的年輕人,身子微微一顫,幾乎沒費什麼勁,他就進去了。如此強的感應,果然是個好苗子。
卯從地上的光圈升上來,被一片青綠色包圍了。他鑽出莊稼地,走上寬闊的大路,大路的兩邊是青綠青綠的莊稼,後面是一排排整齊的農舍。不時的有人從農舍里走出來,到地里去耕種,忙碌而勤勞,對這個走在大路上的陌生人,他們並不在意。卯笑了笑,這是個郊野出身的人,即使在內心裡也是難以割捨。肥沃的農田,寬敞的農舍,悠然自得的耕種生活,這應該是他所嚮往的吧。
卯沿著大路向前走,腳在地面上凌空滑動。他的腳距離地面很近,又有長袍遮掩,這種飛行並沒有引起什麼騷動。大路的盡頭是個勉強可以稱為宮殿的建築,說白了,那更像個放大了幾十倍的農舍,雖然高牆大戶,但那牆竟然是籬笆編成的。宮牆門口的守衛倒是強壯高大,可手裡拿著的還是鋤頭鐮刀。卯忍不住苦笑:苗子是好苗子,就是長得也太粗放了些。不過沒關係,只要成為他的弟子,他自然能夠調教成才。那兩個鄉巴佬守衛雖然看起來土頭土腦的,反應倒是真快,他離宮門還有百步之遙,就已經向他撲過來:「何人敢犯我中宮?」卯觀察的目的已達到,不願意節外生枝,他大袖一揮,捲起一片塵土飛向撲過來的守衛,身子在地上轉了一圈,腳尖畫出一個光亮的圓環,身子冉冉而沒。兩個守衛揉著眼睛撲到面前時,大路上已經空無一物。
第二個是那個看著文文弱弱的青年,似乎還未成年,丘收學生是因材施教的,並不局限年齡。他站在人群的外圍,卯的飛魂探觸他之前經過了大批愚民,那些遲鈍得如同木頭一樣的心智把他的飛魂撞得踉踉蹌蹌,雖然不會受傷,但感覺極不舒服。他鄙夷的想,這樣的愚民也只能成為載舟之水,彼此淹沒,彼此擠壓,水面上的世界永遠是屬於手握甲兵的舟所有。
文弱青年的內心倒是簡單純凈。卯升起之處為一湖碧水,儘管他的腳離水面有一指的距離,但清涼的水汽卻撲面而來。湖極大,只能看到極遠處的隱隱約約的青山,那就是湖的邊界。山之外也許還是湖吧,湖外還是山。這樣的內心往往是重複的,不會有太多太繁雜的事物。湖的中心有一個巨大的涼亭,幾乎比剛才那個農舍宮殿還要大。涼亭里有許多房屋,四根柱子旁站著四隻巨大的水鳥,巨喙如劍,利爪如刀。水鳥身旁的是四個小童,邊讀書,邊警惕的看著平靜的湖面。這是個何其恬淡之人,不過沒關係,有這份天資在,在自己手中必成大器。
卯滿意的點點頭,正要轉身離去時,身邊傳來一聲平靜沉穩的男聲:「看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