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嬌印記
卯全身微微一抖,迅速轉身,看見一個白衣高冠的中年男人,正平靜的看著他。
卯微微一笑:「師兄,你來了?這麼說你離得不遠啊,從我的書堂到你的書堂可不止百步。」
卯的嘴上說得輕快,全身卻崩的如弓弦一樣緊,謹防丘忽然發難。他們倆雖然許久沒有交手了,但上一次交手時丘是占著上風的。更何況,他現在的形式極為不利,因為他正身處眾人之中,如果此時在這裡動手,他就得被迫全力應敵,自己的身體看起來就會像個白痴一樣釘在當地。而丘,沒準是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裡,不會有人覺得角落裡站著的人一動不動有什麼奇怪的。
幸好丘並沒有動手,他只是盯著卯看,但卯覺得他隨時可能會動手,因為他身上的白光一直在增強。他靈機一動:「師兄,今天早上有人送了我一尾金色鯉魚,甚是罕見。我讓玉兒做成膾,正想請你去喝一杯呢。」
卯知道自己成功了,丘嘆了口氣,身上發出的光芒減弱了好些,冉冉而沒。卯全身像泄了勁一樣,差點落入湖水中。他匆匆離開,收攝心神。
熱情的聽眾們並沒有感覺到他這片刻的凝滯,卯微笑著繼續自己的演講,一邊用眼睛搜尋著附近的角落,看是否有人離開。他什麼也沒看見。他不敢用飛魂探尋,生怕被丘發覺,弄巧成拙。就等到晚上吧,今天晚上,可能是他說服丘最好的機會。
盛夏的夜,難得的清涼。卯的府邸里有一個小湖面,湖邊搭了個亭子,晚宴就設在這亭子里,借著這水氣的清爽。彭玉兒在桌子上布著菜,正中間是一條金色的鯉魚。卯坐在亭子里,手指在石桌上敲打著節拍,輕哼著詩經中的一段:「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門人領著丘穿過前堂,來到湖邊的亭子處,卯馬上起身相迎:「師兄,別來無恙啊。剛才正吟誦師兄編撰的大作呢。」
丘一絲不苟的回禮,淡淡的說:「不過是搜集罷了,這些樂禮,失散了就太可惜了。」
卯點點頭:「不錯,從這首『天保』里就能看出來,人們總是願意聽好話的。權利和壽命,二者兼得,是所有人的夢想啊。」
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每個人的夢想都不一樣,但個人的夢想不能和國家、天下的利益相違背。否則,就是野心。」
卯微微一笑:「師兄,你也承認,人生來是不一樣的。有人生來就是天子,有人生來就是諸侯,有人生來就是百姓。這一點你是承認的,對吧?」
丘點點頭:「人有出身,但並非不可變更。知書學禮,以學致士,能而大夫,再能而公卿,德配其位,可為諸侯。這是正道,不是野心。」
卯瀟洒的一揮衣袖:「人有天資,因材施教。上天給每個人的能力是不同的,他們也有不同的使命,應該對應不同的位置,這對不對呢?」
丘微微猶豫一下,他本能的感覺,這個以雄辯達聞著稱的師弟,這一問並不簡單。但他不能不回答這樣一個問題,他點點頭。
卯笑聲朗朗:「那師兄,上天給了你我二人這樣的天資,讓我們能看透人心,甚至掌控人心。我們的使命是什麼?那些和我們有一樣天資的人,他們的使命又是什麼?師父教會我們倆獵魂之術,是因材施教。你卻不肯好好使用它,這對得起師父的傳藝辛勞嗎?你找了那麼多有天資的弟子,卻不肯把獵魂之術傳下去,你這樣暴殄天物,對得起天嗎?」
丘深吸一口氣:「師弟,師父傳藝之時早有明訓,獵魂之術非不得已不能行。我們的天資是上天給的不假,我探查人心,尋找人心中光明之源,探究化解黑暗之術。我著書立說,廣收弟子,讓人們知榮辱,守人道,為天下平安儘力,怎麼就對不起師父?飛魂是天資,但這天資就像刀斧一般,落在無知之人手裡,會誤傷人;落在心術不正之人手裡,會為餓虎添翼。我找到這些人,教他們知書達理,擇賢良著傳術,擇無知者傳道,有何不妥?」
卯不禁一愣,隨即展顏笑道:「想不到一別經年,師兄也變得如此雄辯了。那我問你,你宣揚克己復禮,敬天守道,天意讓這些人有掌控人心的潛質,他們就該是治人的人,不該受治於人。現在各國朝堂之中,尸位素餐的數不勝數。小弟不才,魯王授少正之職,在這朝堂上更是看盡了怪像。這些位於高位之人,庸庸碌碌,不解民心,也不會治理民心。為什麼不讓我們這些天之驕子取而代之呢?我們有天資,有手段,可以讓萬民順服,天下平安。這難道不是有益於天下的事嗎?「
丘冷冷的說:「以不正之手段,如何能獲得正義的目標。你所謂的萬民順服,不是人心所向,而是被你毀壞篡改的人心。真有那一天,你帶著的就是一群人心的刀斧手,而你治下的,不是萬民,而是千萬的行屍走肉。」
卯淡淡一笑:「你自己也說過,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那些本就是愚民,還能有什麼損失?上智更智,下愚更愚,不正是太平之道嗎?」
丘怒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卯微微冷笑:」可聽過我解釋的人,都覺得你是這個意思。我開壇和你對講,就是要讓你的弟子聽聽,到底是你對,還是我對。「
丘怒喝一聲:「少正卯,言偽而辯,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有絲毫改變!」
卯也大喝一聲:「孔仲尼,迂腐淺薄,你從未贏過我,有什麼資格說我?」
彭玉兒持壺上來,怔怔的看著兩個人,眼睛里閃著淚光:「卯,師兄,你們別吵了。」
卯拉住彭玉兒的手,挑釁的看著丘:「如果師父真的認為你是對的,為什麼會把玉兒嫁給我?師父學究天人,難道會看錯人?」
丘的臉騰地紅了,雙眼中閃著憤怒的寒光,寬大的袍袖無風自動。卯一驚,本能的聚起心神,他直覺自己的心像被重鎚狠狠的砸了一下,頭痛欲裂,他大吼一聲,整個人木立不動,潛入神堂中宮。
恢弘龐大的宮殿外,無數的要塞和軍營中湧出無數兵將,驚恐的仰望著天上,一片巨大的陰影已經籠罩了整個天地,日月無光,狂風呼號,吹得人站不住腳。丘渾身發著白光,屹立在半天之中,只等丘那越來越濃的陰影中飛出來。他不知道師兄的飛魂現在是什麼樣的,但他知道,一定比很久之前的更加強大可怕。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巨大的碎裂聲,伴隨著那聲尖利如劍的「住手」,一起刺破了那片如墨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