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老柳村
長安附近的老柳村，因村口一棵百年老柳得名。
這裡本來是長安周遭眾多村莊里不起眼的一座，卻因為地龍翻身，而揚名天下。
老柳村原本的民居基本都在災難里毀掉，當時的遍地廢墟，現在已經重搭起不少簡陋建築，還有村民進進出出。
這些臨時搭建的房屋當然比不得原本修建的屋子，但是聊勝於無，在災難里失去所有積蓄的村民們也實在沒錢搭出更好的屋子，只想著頭頂有點稻草作頂遮風擋雨就夠了。
老柳村裡的人，不是沒有想過乾脆離開故土，去投奔其他地方的親戚。
奈何因為地龍翻身的緣故，他們老柳村的名聲已經徹底臭掉，整個長安乃至長安以外附近州府的人，都一致的認為，這座村莊德行有失。
否則為什麼地龍偏偏不在別的地方翻身？就在你們這一畝三分地兒翻？
跟故意瞄準位置，專門為了報復你們似的，你們不遭殃誰遭殃？
這些指責鄙夷的話，聽得老柳村村民吐血三升。
他們本就因為地龍翻身一事損失慘重，現在得不到同情和救助不說，還要被指責，那可真的是教人活不下去。
剛開始他們聽到指責的時候還很憤慨，為此在村落之間掀起幾場大規模的械鬥，令得不少村民受傷。
但是漸漸的，老柳村的人認命了，出門悶頭做事，面對外村趾高氣昂的斥罵，也是半個字不敢反駁，因為連她們心裡也已經在認可這些說法。
在這個君權神授的年代，上天都能決定皇帝的威望，而區區一座小村莊，因為德行有虧而被降下天罰，這是一件多麼抬不起頭的事情？
要不是螻蟻尚且苟活，村裡不少人都想還不如跟著當初那場災難一起去了。
經過數月的休養生息，老柳村沒能重新煥發活力，反而越發的暮氣沉沉。
村裡阡陌交錯的道路上甚至看不到頑童玩耍的身影，但凡有個不知憂愁的小孩兒跑出家裡，就會被長輩們拽回去一通好打。
小孩兒都尚且如此，何況大人們呢？
老柳村就這樣沉浸在自暴自棄的情緒中，所有村民除了為生存的勞作，平日臉上再看不到笑，一個個的活脫脫的宛若囚徒，被徹底困在這座村莊里。
維持數月下來，外人路過幾乎要以為這是座空村。
終於，一撥人的到來，打破了老柳村的死寂。
*
「長生教的高人們來了！我得去拜一拜，去去咱家的晦氣才行！」
剛從田地里勞作完回來的阿勝，迎面撞上他阿娘，耳邊聽到的便是這句能反覆聽起繭子的話。
阿勝手裡的農具當即落在地上砸得哐當一聲，他卻顧不得腳背險些被砸到，兩三步衝到提著袋子正準備出門的阿娘面前。
阿勝娘險些被嚇了一跳，不解地望著兒子：「怎麼了阿勝？」
「阿娘。」阿勝忍著怒意，看向阿娘手裡提著的灰撲撲袋子，雙手攥成拳頭，「您這是要去哪裡？」
阿勝娘想也不想：「當然是去拜見長生教的高人！」
阿勝扯起嘴角：「拜見……也不需要拿走我們的米糧吧。」
阿勝娘眼睛一瞪：「你在說什麼呢，供奉長生教神靈，當然需要米糧才行！咱隔壁家裡，還打算殺了自家唯一的一隻雞給帶過去呢！你阿娘我帶這點米糧已經很寒酸了！」
阿勝嘴角抽搐，心想這些人是瘋了吧。
隔壁家裡的情況他再明白不過，家裡三個娃成天餓得嚎啕大哭，連口飽飯都吃不上，就指望著家裡老母雞每天下點蛋添飯。
現在老母雞被殺了，三個小娃莫不是就等著餓死？
不說隔壁家，就說他們家，這米糧也不是什麼寒酸，而是他家米缸里最後存糧。
阿勝是個大孝子，他阿娘孤身將他拉扯他已經很不容易，阿勝不想在平時惹得阿娘不高興。
奈何這米糧的事情實在是重大，阿勝也不得不盡量平靜地勸道：「阿娘，這些米糧不能給出去。」
阿勝娘眉心緊蹙：「不是給，是供奉！給神靈的東西叫供奉！不要胡言亂語！還有，怎麼能不能供奉了？這些米糧難不成有什麼問題？」
說著，阿勝娘還狐疑地提著米袋子看來看去。
阿勝忍不住，低低喝道：「阿娘，這可是我們娘倆三日的口糧！」
阿勝娘茫然不知：「所以呢？」
「阿娘你將它供奉了出去，是想讓我們娘倆喝西北風不成？」阿勝不得不徹底戳破現實，苦苦相勸道，「阿娘，家裡就還有幾個銅板，田裡的東西離成熟還早，這點夠我們撐過三天的口糧就是我們的命啊！你將它給出去，是想讓自己啃樹皮子嗎？」
阿勝娘訕訕地握著米袋子，卻也沒有打消想法。
「那你可以去做工……」
阿勝是個不錯的木匠，在地龍翻身之前，他的手藝至少可以讓家裡米糧不愁。
「您覺得我們老柳村的人，現在出去還有人要嗎？」
老柳村已經名聲臭掉，村民們走出去，所到之處就能瘟神似的人畜退散。
不然的話，阿勝也不會放著好好的木工活不幹，在家裡種什麼田。
阿勝本以為能勸住他阿娘。
沒想到，他不說還好，一說，反而讓阿勝娘來了勁兒。
「沒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得去見長生教的高人們！」阿勝娘苦口婆心地教導起兒子，「你也知道，我們老柳村是因為出了問題，才會有地龍過來故意翻身降下災難，這是我們的禍！要避禍的話，長生教的高人們說了，只要將長生教神靈請來坐鎮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徹底清除這裡的晦氣，讓上天看到我們的誠意免去懲罰！等四十九天過去，阿勝你就可以繼續出去做工，其他村子的人也不會看低我們了！」
阿勝娘懷揣著米袋子，滿是希望地說。
就好像那不是什麼米袋子，而是能讓老柳村重新開始的希望。
阿勝聽完，沒覺得認可，只覺得滿心都是悲哀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