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手機那頭的紀文安默默已讀了之後，便不再回應，她把手機關機，然後站在熙來攘往的路中央，找不到自己該走的方向，她想去的方向始終只有一個，但那個人卻消失了。

「你真的很不負責任。」她連這句怨言是對誰說，都找不到對象了。

任希愛知道完蛋了、搞砸了，她以為可以順利的事全都亂了，這些全都跟她一開始所幻想的那樣完全不同。

她以為她寫的劇本可以打動他們，她以為只要他們感受到了，會一點一點的解開那個悲傷謎底，終究，是她天真了。

不知不覺，她竟然又走來公園，望著空蕩的長椅她才想起昨天打給向念一沒接，到了今天他居然都還沒回電。

是因為要準備拍戲所以很忙嗎？還是……有了劇本的他，就不再需要自己了呢？

「我在想什麼啊……怎麼可以……」把大叔想成那種人。

不對，她明明就很喜歡這個人，為什麼到現在她還是可以輕易地就把他想成那樣？

「我真的，爛透了！」

「爛透了、爛透了、爛透了！」她胡亂髮泄的吼叫，但這一次，卻沒人再罵她「吵死了」。

她想要現在就能見到向念一，想像平常一樣對他發泄自己的喜怒哀樂，但她又害怕他覺得她煩，不敢一直打電話，即使想找其他人，其他人也都為了學測再拚命著，只有她自以為完成了個什麼劇本，就了不起了，仍在原地踏步就算了，連一開始寫劇本的初衷都失去了。

是不是她一直把所有事情都看得太簡單了。

把人生，想得太簡單。

以為只要過關升級就會變得不一樣，事實上她的內心還是跟最初一樣軟弱、一樣的怨天尤人。

「我沒事，幹嘛去淌渾水啊。」意識到自己低喃的話語，她更覺得自己可怕了，人家前陣子是怎麼挺她的，她居然……

「是不是人只要一對自己不利，還是不如自己的意，就會變得……這麼可怕呢。」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既然向念一不回電話，她親自去找他不就得了。

忽然，她瞥見匆匆提著一大袋便當的小琳，從對面的馬路經過，她好奇的跟了上去，這才發現小琳進去的地方，是一間短期辦公室，她躡手躡腳的走上去，還沒到二樓，就已經聽見向念一的聲音。

「這樣不行！這邊改了的話，第五十七場的戲也要改了。」

「可是阿一，這邊不改，實在不行，這橋段連放在電視劇都很無聊了。」共同參與編劇的樂生搖頭。

向念一不可否認的點點頭，「那麼，第3.4版的內容就修改小時候相遇的部分，以及中間穿插的回憶，還有……」

「把之前男女主角的互動全刪，那些都太幼稚了！」

「嗯，就這麼辦吧。」

「好了、好了，大家先吃飯吧，你們已經一整天都沒吃了。」小琳沒好氣的說。

「等等吧。」樂生拿著稿子，已經有新的靈感要怎麼修改，哪還顧的上吃飯。

「你們這群都跟工作狂阿一一個樣。」小琳攤攤手，忽然感覺有人偷看的氣息，但門口卻沒有半個人影。

任希愛幾乎是用逃的，逃離那個地方的。

原來這陣子她跟向念一好不容易完成的結晶，只是無聊、幼稚、搬不上檯面的家家酒？而向念一卻什麼也沒說，只告訴她這樣可以完成了、很好了。是以她這外行人的標準來說很好了，還是這麼努力已經夠了。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完成原型已經很好了，接下來交給他們專業的就好？怕她會受傷嗎？

她才發現，她一直不被身邊的人信任。「是不是你們哪天也要死了，也會像這樣不相信我可以度過悲傷，然後編一些可笑的理由來騙我！」她忿忿的說著，一瞬，她好像明白了言凱如果知道真相的話，會如何的否定自己。

不管是最愛的母親還是最喜歡的女孩，都不相信自己能夠堅強的話，那麼，連自己也會漸漸迷失的。

她重拾心情，這次直接衝到紀文安的補習班，不分由說的就亂開門大喊紀文安的名字，就在她準備要被人架出去時，紀文安這才姍姍出現。

她的表情很無奈，欲言又止的望著任希愛，平時伶牙俐齒的她，現在彷佛失去了話語能力，只能用著一雙充滿嘆息的眼睛，發著呆。

兩人一起站在補習班外頭，任希愛放空的看著星空，但卻半顆星星也沒有，就像此刻黯淡無光的狀況一樣。

「希愛，我不怪你。」

「你本來就不該怪我。」

太過反常的態度，讓紀文安一怔，她看著任希愛表情堅定，像平常的自己，一副已經看透了所有的智者姿態，頓時無語。

「因為、該怪的人，是從來不相信言凱的你！尤其是他那麼喜歡你！」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很笨很蠢很常犯錯，但至少，我知道不管怎樣，我身邊的人一定會相信我，相信我可以做到想做的，相信我夠堅強，不是溫室里的花。但如果，連最愛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話，那該有多憤怒、多不甘心啊。」

紀文安語塞，聰明如她，卻從沒換個角度想過言凱的心情，只認為這樣對他最好，而且這也是阿姨的遺願，所以一定要守護好，但——當事人呢？

「文安，這次，是你錯了，就像自以為是揣測了大魔王的小魔女一樣的錯，人的心，怎麼可能揣測的出來呢？你又不是神。」

紀文安忽然淺淺地笑了，「希愛，假裝幫我上課好不好？」

「拜託剛剛我鬧成那樣，怎麼可能……」

她把補習班的學生證放在任希愛手心裡，「拜託你了。」

太過俏皮的笑容，讓任希愛看傻了眼，那個淡如止水的紀文安也會這樣笑啊，是不是她說得太過分，把她氣傻了？紀文安每次的反應怎麼都跟她預想的不一樣。

「文……」任希愛愣愣的看著紀文安隨手攔了計程車，呼嘯而去。

她搔了搔頭，「我應該沒又做錯事了吧……」

她把目光再次看向星空，依然找不到半顆星星，但至少有顆衛星出現了，她咧嘴一笑，「人工的光也不錯啊，至少還是個光。」

手機緩緩的震動起來，她看了來電的人，調整好心情才接起，「大叔！」

「在幹嘛？」

「沒幹嘛啊，讀書讀到肚子太餓出來買東西吃。」

「要不要也買一點來給我？我在公園附近。」

「不要，我要回家了。」

從剛剛就一直太過假裝爽朗的聲音，讓向念一感覺怪怪的，「可是，我很想你。」

任希愛內心噗通一聲，心想這人也太犯規了吧，居然每次都耍這招！

「那大叔就更要加油啊，等作品完成好了，就可以常常見面了。」

「……嗯，晚安。」

結束通話后，她鬆了一口氣，之前什麼話都敢對向念一說的她，也會有難以啟齒的時候，但有什麼辦法呢？她太自卑了，每個人現在都有努力的事，就只有她，什麼都沒有。

剛入夜，風起了，她的心也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