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紀文安知道言凱不在家，不然言伯伯也不可能放任他這樣曠課好幾天，早就派人把他架去學校了，他一定只會在那個地方。

一個只有他想逃避時，才會去的地方。

計程車一路開往山區，司機邊碎念著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上山很危險，一直想著要回頭，在紀文安三番兩次的堅持下，這才順利抵達郊區半山腰的一棟小木屋。

順著門口的石子小路走，很快的就看見亮著暖黃色燈的窗戶，從門口第三塊石頭的底下，找出了備用鑰匙，這裡是路阿姨跟他們倆的秘密基地，自從她死後，就變成了回憶之地。

她發現一磚一瓦都維持的很好，言凱嘴上說恨死了母親，但做的事卻儘是無盡的思念，或許他還一直期待著，有天母親能再回到這裡，再偷偷讓他們倆人吃冰淇淋、赤腳在外玩一二三木頭人，做什麼都好，只要還是他們三個人。

他，肯定一直抱著這樣的希望，一邊希望，一邊恨，就這樣矛盾的過著每一天。

她轉開門，柴火在壁爐里燃燒，而浴室滴答的水聲正好停止，沒一會裡頭的人走出來，就這樣怔怔的看著，已經紅了眼眶的女孩。

「找到你了。」

言凱半裸著上身，頭髮上的水還滴滴的流著，他的眼睛充滿血絲，眼窩陷得很深，看起來就像好幾天都沒睡好似的。

少了平時交際的面具，此刻的他比平時更讓人捉摸不出想法，他就這樣略過她身邊，像沒看到這個人一樣的繼續拿著毛巾擦頭髮。

「我真的自以為是的令人討厭，對嗎？」她背對著他，說。

言凱的動作雖然沒有停，但明顯的眼神有了動搖。

「我錯了，對不起。」

他深吐一口氣，隨即走到房間把衣服換上，走出來時，仍看見紀文安一動也不動的停在原地，他繼續忽略。

「我其實很討厭你，非常討厭，要不是因為我媽跟阿姨是好朋友，我一點也不想跟你玩在一起。可是當阿姨決定要瞞你，當她真的消失，而你痛苦悲傷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更討厭你了。」

一直默默聽著的言凱一愣，轉頭一瞥，發現紀文安已經開門離開。

「該死，她專程跑來這裡說討厭我？」他又氣又急，最後還是忍不住的開門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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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文安！你來這裡就是要說這些？」

「不然呢？」紀文安理所當然的說，那孤傲的表情一如既往。

「你……」

「我不是還道歉了嗎？」

「就這樣？」

「就這樣。」

言凱被她的倔強給逼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看她愈走愈遠，如同她每一次轉身離開。

「這麼晚了你怎麼下山？」

「走路。」邊回答的同時，她還邊揮了揮手，「掰。」

「我喜歡你！紀文安！你聽到了嗎？我說我喜歡你，你不準走！」

腳步輕頓，她的嘴角微揚，眼神里閃爍著得逞的目光，「好吧。」

她緩緩往他的方向走，卻以牙還牙的故意略過，逕自走回溫暖的小木屋裡，而言凱則是一臉不甘心，他這輩子，都要輸給這女孩了。

壁爐的柴火發出啪滋啪滋的聲音，很是令她懷念，從前天冷的時候，三人裹著毛毯窩在客廳里，明明深夜了，還放縱的烤著棉花糖聊天，好不快樂。

她才在想著棉花糖的回憶，他就從廚房串好幾支棉花糖，遞給了她，「好久沒吃了吧。」

「就這幾支？可能不夠。」

「我媽要是知道你是個大胃王，肯定嚇死。」言凱說著，自然的提起了媽媽，就好像他從未恨過她一樣。

「難說喔。」

「你媽把病歷跟死亡證明都給我了，等我拿給我爸，就可以一起去看她了。」他心不在焉的烤著棉花糖，都已經變得焦黑融化，都沒有察覺。

「你怎麼沒我想的痛苦？」

「你有這麼討厭我嗎？」

「我以為我剛剛說的很清楚了。」紀文安挑眉，一把搶走被他烤焦的棉花糖，「吃太多烤焦的東西也會得大腸癌。」

「你對討厭的人還真好。」

「我只能討厭你。」

「為什麼？」

紀文安輕咬了口棉花糖，不再回答，對他們來說，今天並不是個可以開心聊天的日子，她只是來陪他一起悼念的，而他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沉默的吃完了所有的棉花糖，然後看著她在旁邊的沙發上睡著，直到天明。

他很高興她來了，因為獨自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個夜晚，都讓他悲傷得難受，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對母親的恨意轉變成思念，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無法不控訴，為什麼不給他悲傷的機會。

「不管是哪種方式，都是阿姨對你的愛。」只睡了短短几個小時的紀文安，一清醒就是尋找他的身影，在落地窗前看見又整夜未闔眼的他，輕聲地說。

「她最後，好嗎？」他沙啞地說。

「很好，只是有點遺憾，因為沒辦法遵守跟你的約定。」

他嗚咽出聲，她則輕輕地從后擁住他，陪著他釋放那些始終憋著的淚水。人有哭泣的功能是有原因的，那可以把很多說不出口的心情以及遺憾的重量減輕，哭不出來的人，永遠是最無法放下的人。

她暗自在內心又跟他道歉了一次，她的自以為是，才讓他痛苦了那麼久，也就因為這樣，那句喜歡，怎樣也說不出口了。

任希愛頂著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渾渾噩噩的走在紅磚道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念書念到半夜，所以才精神不濟，殊不知是因為，前天跟紀文安見過面以後，連她也跟著失蹤了，因為鑄成大錯，所以根本睡不好。

忽然，一杯星巴克就這樣晃到她眼前，這才看見言凱心情頗好的擋在她面前。

「言、言凱！你跑去哪了啦！」

他揉揉耳朵，「才幾天沒聽見的你的聒噪，耳朵又要長繭了。」

任希愛又氣又開心，「我要被你們兩個擔心死！現在呢？怎麼樣了？文安呢？」

「你問那麼多我要先回答哪個啊？接著你的咖啡吧。」

「我、我還以為你們……」

「什麼事都沒有，還有，謝謝你。」他摸摸她的頭，笑了笑。

「謝我？我不是說錯了一堆話，然後害你們都失蹤了嗎？」

「你這人怎麼還是一樣的蠢啊，算了。」

她忽然覺得言凱真的很欠揍，從剛剛她就在忍耐了，這下子終於爆發的狠狠踩了他一腳，甩頭就走。

「任希愛！你不要命了！」

「哼！」

害她白白替他擔心了，結果言凱好得跟什麼一樣，而且表情欠揍的程度還有點似曾相識，是在哪裡看過呢？啊……她想起來了，跟前陣子她春風得意的時候根本一個樣！原來她當時那麼討人厭啊。

「喂，別走啊，我有事跟你說。」

「我不想聽。」

「就是啊前兩天紀文安她啊……」

「我就說了我……」她忽然深深覺得，自己以前不該那樣荼毒那麼多人的耳朵。

雖說言凱跳過了很多悲傷的地方，但任希愛其實都有在聽，知道他已經知道了真相，也有紀文安陪著，她放心很多，也感覺到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沒有距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