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喪鐘鳴
正統七年十月,太皇太后張氏崩,遺詔勉大臣佐帝惇行仁政,語甚諄篤;上尊謚曰誠孝恭肅明德弘仁順天啟聖昭皇后,合葬獻陵,拊冬序。
宮城內外,哀慟聲一片。
整個喪禮,十分隆重,官民上下皆披縞素,又經大殮、哭喪、吊靈、出殯等諸多儀式完畢后,大明朝的悲痛,方才慢慢緩和過來。
誠孝張皇后,這位歷經四朝的太后,在幾十年的腥風血雨後,終於緩緩謝幕,而她的離去,卻又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啟。
沒有了她的制衡,宦官王振,漸漸開始了獨攬朝政之路。
寒冬,也慢慢降臨九州大地。
「王爺喝茶。」
朱祁鈺遏陵回府後,去東苑樂壽堂賢太妃處問安完后,便來了流響院。
朱祁鈺拿起杯蓋,吹了吹,方才小呡一口。
「如今太皇太后的喪儀,也算是全辦妥了,不用再時時往宮裡跑了。」朱祁鈺道。
「如今太皇太后仙逝了,王振公公,免不了要專權了。」唐疏桐嘆道。
「朝政上的事情,你就不要掛心了,你如今身在王府,他王振再如何得勢,也犯不了你。」朱祁鈺回道。
「可我有些擔心慧川姐姐,當初調查王振公公的事,她也有參與,難保如今太皇太后不在了,王振公報私仇?」唐疏桐反問道。
「如今上官慧川自願替太皇太后守孝三年,日日於清寧宮內對著太皇太后的神位誦經超度,王振也沒由頭動她,再者,她是太皇太后的舊部,守孝期滿,皇兄也會厚待她的,你就別替她憂慮了。」朱祁鈺寬慰道。
上官慧川是聰明人,自然懂得明哲保身。
「你別總操心別人了,咱們如今要守國喪三年,你等的了嗎?」朱祁鈺放下茶杯,轉頭問道,眼中映著門外的微光,閃爍動人,期盼渴求。
「奴婢在意的,從來都不是王妃這個名分,只是希望,無論是在旁人眼中,還是王爺心中,奴婢都能夠名正言順地和王爺並排走在一起,除此之外,再無別人,就足夠了。」唐疏桐回道。
朱祁鈺聽了,咧嘴一笑:「聽你這麼說,我便放心了,在我心中,永遠只有你一人。」
唐疏桐,此時想起一首詩《致橡樹》,便笑道:「我不會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也不會學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里。王爺能明白奴婢的意思嗎?」
朱祁鈺自忖須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在奴婢眼中,兩個人相愛的人,必須是棋逢對手,勢均力敵的,沒有誰比誰高貴,更不會有誰比誰低賤,即使眼前的你貴為王爺,我也從不會覺得自己卑微。」唐疏桐覺得朱祁鈺並不能全然明白她的意思,遂解釋道。
「我明白,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就是講的這個道理,世上再無第二人,能是我朱祁鈺的妻子。」朱祁鈺回道。
「疏桐姐姐!」
二人正聊著呢,夜琴猝然闖了進來,見了朱祁鈺,有些無辜羞澀地低了低頭道:「原來王爺也在啊,奴婢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
方才朱祁鈺進院時,唐疏桐分明看到夜琴從窗里望了望,況且,門口衛辰還有一眾隨從那麼顯眼,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朱祁鈺來了,現在卻佯裝冒失地闖入,不知在玩什麼花樣。
「那你有什麼事啊?」唐疏桐不失禮節,笑問道。
「沒什麼,只是沒事做,來找疏桐姐姐閑聊罷了!」夜琴回道。
「杭玉呢,你怎麼不找她玩兒?」朱祁鈺同唐疏桐的聊天被人打岔,面色有些不快,可他性子極好,卻並未苛責夜琴的冒失,只是平靜地問道。
「杭玉姐姐這幾日,又是做抹額,又是縫香囊的,眼睛都做壞了,此刻休息下了。」夜琴站立著回道。
「她做這些幹嘛?」朱祁鈺問道,畢竟杭玉已然伺候他多年,總會有些關懷。
「都是為疏桐姐姐做的!」夜琴道。
也不知,她是真不會說話還是假的,分明是杭玉自願做給自己的,被她這麼一說,旁人聽了,倒不知她是自願的還是被唐疏桐使喚的,若唐疏桐再解釋,倒顯得欲蓋彌彰,更會讓人懷疑。
朱祁鈺望了望唐疏桐,又道:「你跟她說,讓她以後別做了,這些東西,我都會吩咐別人來做給疏桐。」
「對了王爺,這是杭玉姐姐同我一起做的一對抹額,如今做好了,一條要給疏桐姐姐,一條要給您,您不要嫌棄才是。」夜琴說著,遞過來狐皮抹額。
朱祁鈺接過,左右瞧了瞧,點了點頭。
「你不是不知道王爺來了,怎麼又備好了抹額給王爺?」唐疏桐一言戳破了夜琴的偽裝。
「額……」夜琴略微思索片刻道:「本是給疏桐姐姐拿來的,看王爺在,便先給王爺了,疏桐姐姐日日在院子里,隨時都可以給,不像王爺,此刻走了,就不知下回是什麼時候來了。」
「哦,這樣啊。」唐疏桐點了點頭,本來還想問:你不是說來找我閑聊的,怎麼方才不說是來送抹額的。但想著自己不能太尖酸刻薄,去為難人家小妹妹,所以沒在逼問,只輕輕道了句:「夜琴妹妹真是聰慧啊。」
「既然這樣,你去把給唐疏桐那條抹額,也拿上來吧。」朱祁鈺吩咐道,旋即,又轉頭對唐疏桐道:「你戴上我看看。」
在等夜琴取來抹額的閑隙,周亦雅打著哈欠進來了。
唐疏桐見她睡眼惺忪的模樣,不經笑罵道:「還是沒規沒矩的,在王爺面前,也不知莊重些。」
「大家都熟了,沒必要裝模作樣的,您說是吧,王爺?」周亦雅揉了揉眼睛問道。
朱祁鈺也不免被她隨性的模樣逗笑了:「你說是就是吧!」隨後又對唐疏桐道:「你天天悶在王府,是得要個活潑的人來逗逗你才是,不然成天愁眉苦臉的!」
「合著王爺是把我當玩具啦!」周亦雅略微提高聲音,撅嘴佯裝生氣。
她雖自由而隨性,活潑又洒脫,卻十分會拿捏分寸,逗樂眾人,卻又不會得罪人,果真是演員出身,很有觀眾緣。
須臾,夜琴拿了另一條抹額來回話。
「哇,這抹額真好看,我可以戴戴嗎,疏桐姐姐?」周亦雅接過抹額,央求著唐疏桐。
一條抹額而已。
唐疏桐笑了笑道:「你先戴吧!」
周亦雅的了唐疏桐准許,拿起抹額就往頭上戴。
「啊!」
周亦雅臉色忽變,蒼白痛苦,忙用手按著額頭,面容緊皺,似乎是受了傷。
唐疏桐見狀,忙起身走過去,問道:「怎麼了?」
周亦雅痛苦地說道:「裡面似乎有東西,劃了我的臉。」
「那先把它取下來!」唐疏桐一邊道,一邊小心翼翼地取下抹額,因怕抹額里的東西再次掛傷了周亦雅,所以取得十分緩慢。
半晌,總算取下了抹額。
唐疏桐往裡面細細一瞧,竟取出一根銀針,於是望了望夜琴,這針必定與她脫不了干係。
夜琴眼神有些躲閃,卻也十分鎮定,看樣子是並不打算主動認罪的。
不過眼下還是周亦雅的傷要緊,唐疏桐輕輕推開了她捂住額頭的手,只見額心被劃了一條略深的刮痕,滲了絲絲血跡出來。
好好的一張臉,如今眉頭定是要留疤了,若不是她剛才搶著戴抹額,如今遭殃的就是自己了,唐疏桐心裡難免有些愧疚。
「還愣著幹嘛?拿葯啊!」唐疏桐忍不住輕吼了聲。
夜琴急忙去偏房尋了藥粉來替周亦雅敷上。
「這抹額里怎會出現銀針?」朱祁鈺按耐不住怒氣,質問夜琴。
一向溫和的朱祁鈺,見本該唐疏桐戴的抹額,出了事故,難免心急發怒,若是這抹額先被唐疏桐戴了,他可不敢想。
夜琴被朱祁鈺的怒色嚇到了,急忙跪下哭道:「奴婢也不知,這條抹額,是杭玉姐姐做的,奴婢不知為何這裡面會有銀針!」
杭玉?唐疏桐才不信她說的話。
「杭玉行事向來細心,若說她遺漏了這跟針,本王是斷不會信的!」朱祁鈺逼問道。
「若不是無意的,那就是故意的。」夜琴還不死心的解釋,隨後,又低聲道:「杭玉姐姐伺候王爺好幾年了,如今來了疏桐姐姐……又……又得王爺寵愛,若說是嫉妒……也是難免的。」
朱祁鈺聽罷,竟有些將信將疑了。
「王爺,奴婢相信這定不是杭玉妹妹所為,即便真是遺漏了銀針,奴婢也相信,這是杭玉妹妹無意的。」唐疏桐見朱祁鈺有些動搖,忙替杭玉開脫。
「傳她來問問吧,她日日與你相處,若是真動了壞心思,我也不放心。」朱祁鈺對唐疏桐溫言道。
若是真的傳杭玉來問話,那就朱祁鈺真疑心她了,被深愛之人猜忌,杭玉一定會心如死灰的。
「王爺,別了吧,杭玉妹妹伺候王爺一場,盡心儘力,王爺難道還不相信她嗎?」唐疏桐勸道。
「她伺候我是一回事,對你嫉妒是另一回事,若不查清楚,你讓我如何能放心?只是傳她來問問,即便真是她做的,既然沒傷到你,我也不會太為難她,只讓她遠離你便是了,我也好心安。」朱祁鈺又道。
「傳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