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感皇恩
皇上傷心了幾日,便也有些釋然了,時間本就時最好的良藥,能治癒世間絕大多數的傷痕。況且他是皇上,必得心繫天下,兒女情長本就不能佔據他的心太久。
而音離,便會漸漸地被眾人忘卻,她的那些故事,從此就會隨著她一起,腐爛在辛酉年八月初六這一天,直到世上最後一個認識她的人死去,就意味著她永遠的不復存在。
眼看到了白露,天氣已漸轉涼。
皇上坐在鋪了狐皮坐褥、設了虎皮靠背的小葉紫檀羅漢床上,讀著唐太宗李世民的《群書治要》,唐疏桐則侍立在一旁添茶。
這幾日天天近侍皇上,唐疏桐挨了若煙不少白眼,若塵也不怎麼和她講話,看來唐疏桐是得罪了她們兩姐妹。
「皇上,郕王殿下來了。」王元德報道。
「快請他進來。」皇上忙道。
簾櫳一挑,郕王進來了。
「皇上萬安。」他笑著作揖行了禮。
見了唐疏桐,郕王仔細打量了一番,道:「這位姑娘有些眼熟啊。」
繼而,他坐在羅漢床另一側,拍了拍頭恍然大悟道:「想起來了,是那位「畫皮」姑娘吧!」
唐疏桐心裡暗罵道:你才是畫皮姑娘呢,我的皮可是貨真價實的,不是畫的!
「奴婢叫唐疏桐。」唐疏桐忍了,誰讓他是王爺呢,還不是只能好言好語地給他解釋。
他笑了笑,皇上聽二人一唱一和,也將手中的《群書治要》合上,放在榻几上,疑道:「你們認識?」
「這位姑娘,原是見過的,上回進宮,不小心在門口偷聽了她講的《畫皮》。」郕王笑道。
二人都看著唐疏桐,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了垂頭,避開二人的目光。
「皇上這幾日可好些了?」郕王問道。
「不然呢,難不成還得想著這事兒過一輩子啊。」皇上苦笑。
「正是,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說到這個,中秋節眼看著就快到了,晚宴皇上可開始置辦了?」
「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平時就喜熱鬧,我私想著,這次就辦熱鬧些,把外頭的出嫁的公主也都叫上才好,到底這中秋是過一次少一次了,能聚則聚吧。」皇上道。
「皇上英明,不過又得聽常德的碎嘴了。」郕王笑道。
「這丫頭,脾氣也忒怪了,分明新婚燕爾,正是情濃時,卻成日跟駙馬鬧彆扭,不像話。」皇上飲了口茶說道。「這幾日你若無事就進宮幫我打點著,我一個人到底顧不上來,若有什麼不妥的,也直說便是,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太拘禮。」
唐疏桐聽二人聊,一邊也緊看著誰的茶少了,便得斟些進去。
郕王點了點頭,隨後又看了看唐疏桐道:「太皇太后素日愛聽曲兒,皇上可有什麼新鮮花樣哄她開心?」
唐疏桐有些不詳的預感,猜到不會是要她唱《水調歌頭》吧。
「唉,還能有什麼新鮮的,鐘鼓司、教坊司唱來唱去也就那些,左不過就是些《梅花三弄》、《漢宮秋月》一類的。」皇上嘆道。
「我這裡倒偶得一曲《水調歌頭》,皇上不妨一聽看,若是合適,咱們再編排下,也好進獻給太皇太後圖個新鮮。」郕王歪著嘴對唐疏桐笑了笑,竟然有些邪氣。
果真猜對了。
「那你叫那樂妓過來,我且聽聽。」皇上正了正身子說道。
「哪是什麼樂妓啊,那人便是眼前這位了。」郕王笑道。
皇帝左右看了看,才發現屋子裡只有他們三人,便問道:「疏桐?」隨後又笑了笑道:「你還真是個厲害人,竟沒發現你還會唱曲兒。那便唱來聽聽罷!」
真是讓人無比尷尬,唐疏桐直愣愣地站著,可君命難違,只有唱唄。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一曲罷了,二人拍手稱快。
「這曲子我倒是頭一回聽。」皇上指了指唐疏桐道。
「我又何嘗不是呢,只覺這曲調悠揚婉轉,配上這詞,最好不過了,跟那教坊司、鐘鼓司作的曲比,也是不差的。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府上有一琵琶妓,手藝也是極好的,配上疏桐姑娘這首曲,再伴數位舞姬,想必也能博得太皇太后一樂,比總聽那些年年如舊的老調子好些,皇上以為呢?」郕王問道。
「不錯,就按你說的來吧,你只管去安排便好了。」
郕王小坐了會兒,便告辭去向皇太后、太皇太后問安。這古人尤其注重禮節,尤其在皇室,錯了半分,都會被人詬病。
皇上獨坐了會兒,便午憩了,唐疏桐也好偷閑。
坐在殿前的台階上,唐疏桐觀望著皇城上空的雲捲雲舒,這幾百年過去,世殊時異,卻是這天空一點都不曾改變。不過這紫禁城倒是變了不少。
照目前的情勢看來,皇上年紀還小,主少國疑,內政大權得由太皇太后拍板。來到這裡以後,唐疏桐倒是很想見見這個歷經四朝的老太后。從永樂朱棣一朝開始,這位太皇太后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能屹立不倒到今天,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正發著呆呢,郕王便從台階下面過來了,看樣子是問完安了,唐疏桐連忙起身行了個禮。
「皇上呢?」他問道
「皇上此刻正歇息呢,王爺先去正殿坐會兒吧。」唐疏桐回道。
「不必了,皇上既在休息,我就不叨擾了,待皇上醒了你替我通報一下,就說我回府了便可。」
「是。」唐疏桐點了點頭。
接著,他把手中的《宋詞》遞給了唐疏桐:「你認得字嗎?」
「略認識幾個。」她回道。
「那你說說這是什麼字?」郕王指著封面的「宋詞」二字問道。
這當唐疏桐是傻子嗎,她到底還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這兩個字都認不得,怎麼對得起她讀的這十幾年書。
「宋詞。」唐疏桐回答道,至於王爺眼裡的閃過的驚訝她已經見怪不怪了。畢竟在這樣的封建社會,一個下人能認得字讓人驚訝的程度絲毫不輸於在二十一世紀一個大學生不認得字。
「你既然認得字,那送給你了,平日里伺候皇兄閑暇無聊就翻來看看吧,若有不認識的字,便來問我。」他說道。
「多謝王爺。」也是,到了這大明朝,沒有手機沒有電視,平日里除了伺候皇上她也就只能和清岑閑聊,或者坐在這裡發獃了。
「好好讀,過幾天我要來考你的。」他故作嚴肅的模樣倒把唐疏桐逗笑了。
「你笑什麼啊,到時候答上了有賞,答不上來啊,我可要罰你。」他也笑著說道。
「遵命!」
接著他就在身旁太監侍衛的簇擁下離開了,這樣的少年,就連背影也叫人看得賞心悅目,挺拔而又儒雅,像一道陽光,讓人覺得很溫暖。
「看什麼呢?」不知何時清岑已經來到了唐疏桐的旁邊,順著她視線的方向望過去問道。
「看地磚啊。」唐疏桐說完捧著手中的宋詞蹦躂著回房去了。
回了房,唐疏桐憑藉著自己對繁體字粗略的印象以及之前讀過的宋詞,勉勉強強能夠認識大部分的內容了。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正當唐疏桐在背李清照的《一剪梅》時,雲眠進來了,養了差不多半個月,雲眠的傷也漸漸痊癒了。
「皇上醒了,此刻在書房叫你過去呢。」雲眠對唐疏桐說道。
唐疏桐點了點頭,便走去了書房。
「郕王可來過了?」皇上一邊作畫,一邊問道。
「郕王方才來過,見皇上睡著,便沒打擾,回府去了。」唐疏桐回道。
「這小子,來了也不說一聲,還說午後來兩局棋呢!」皇上自言自語道。
「你看我這畫的是什麼?」皇上抬頭道,示意她過去看看他的畫作。
唐疏桐走近一看,是一幅快要完成的水墨畫。雪峰矗立,萬里無人;漁人泛舟,落雪紛紛,意境倒是不俗。於是她也學著古人的樣子,奉承之前先念句詩。她思索著唯覺得初中學過的柳宗元的《江雪》合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皇上畫的是《江雪》罷。」
聽唐疏桐念完詩,皇上轉過頭問道:「你念過書?」
「不曾念過,不過是略背得幾首詩罷了,斗膽在皇上面前賣弄了。」唐疏桐謹慎地回答道,畢竟面前站著的可是九五之尊,雖然他看起來人畜無害,就是個穿著古裝的陽光少年,但她的每一句話都必須十二分的小心。
「這宮裡竟還有這般走才情的女子,從前尚未發現,疏桐啊疏桐,我真是小看你了。」皇上笑道。
「這幅畫賞你了。」落完最後一筆,皇上說道,一旁的王元德聞言迅速將畫收好,遞給了唐疏桐。
「奴婢多謝皇上。」
回房,唐疏桐便請了幾位小公公幫忙將御畫掛在了屋內正中央的位置。
「疏桐,你可真厲害,皇上竟賞了你御畫,旁人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現在憑他是誰,都得讓著你三分,咱們也能跟著你沾光了。」清岑見畫,連忙奉承。
唐疏桐笑了笑,謙道:「哪有什麼讓不讓的,大家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不一樣,現在你就是乾清宮的大宮女了,有皇上撐腰,誰敢招惹你?」雲眠道。
「就是就是。」清岑也附和著。
「當初的音離,比我現在強了不知多少,而後不也被人拉了下來?所以在宮裡,切不可洋洋自得,以為有了半點皇恩就能為所欲為,音離就是前車之鑒啊。你們啊,別再說這些話了,咱們幾個聽聽也就算了,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到了,不知要怎麼污衊我呢。」唐疏桐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