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芳魂斷

第七章 芳魂斷

音離離了乾清宮的次日清晨,唐疏桐便聽清岑說她被逐去了尚服局,雖然唐疏桐和她無甚交情,但唐疏桐卻隱隱有些擔心她的近況。

上次音離叫唐疏桐去取的秋衣已經被若塵分發下來,於是唐疏桐借口衣服不合身需要換而去了尚服局。

「姑娘,能否請問下乾清宮來的音離在何處?」到了尚寢局,唐疏桐找了個面善的宮女偷偷問道。

語罷,那女孩兒略帶驚訝地望了望她,不耐煩地向院子里一間破敗的小屋指到。

還未到屋門口,便已聽到音離的咳嗽,和偶爾因病痛而發出的呻吟。

推開門,一屋的黑暗湧來,連光似乎都停滯在了門口。屋內音離正斜靠床上,對著微弱的蠟燭縫製衣服。

唐疏桐心裡有些心疼:尚服局也太過分了些,音離都病入膏肓了,還給她活做。這吃人的後宮里,沒了靠山又樹敵頗多的音離,步履維艱啊。

音離見有人來訪,抬起頭,略有些恐懼,都不知道她一個人在這兒忍過了多少人的羞辱,揉了揉眼睛,看到是唐疏桐,暗淡的眼睛中卻又閃過一絲期待。

「是皇上讓你來接我回去了?」音離問道,虛弱地笑著。

唐疏桐不知該怎麼告訴音離,她也許再也回不去乾清宮了,於是只能搖了搖頭。

「那你來做什麼?」見唐疏桐搖頭,暗淡和失望又重新佔滿音離的那雙曾經很美麗的眼睛。

不過唐疏桐覺得自己需要說一個善意的謊言:「皇上讓我來看看你。」

聽罷唐疏桐的話,音離抬頭看了看她,苦澀地笑了笑,手中又繼續趕製著:「你騙我,皇上的性子我最知道了,他八成覺得我在這兒也會過得很好。」

說完這句話,音離長嘆了口氣,借著說道:「不過我不怪他,他生來就是皇上,人人地討好他,對他好,他當然不會知道這世上人心有多險惡。」

「你說,我雖然跋扈,可我也從未害過誰,為何落得這個下場?」音離望著唐疏桐,杏眼凹陷,眼眶紅紅的。

唐疏桐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能求你幫個忙嗎?」這是唐疏桐第一次,從音離的眼睛中看到了乞求的神情,那是當眾人從她屋內搜出贓物,李宮正肆意羞辱她時都不曾有過的乞求。

「你說。」

「讓皇上來最後見我一面吧,我知道有點不容易,但求你了,我自知怕是沒有多少日子了。在這踩高捧低的宮裡,多少人看著我的笑話,牆倒眾人推,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屈辱了,吊著一條命,就想等著見皇上最後一面,還能等多久,我也不知,今天既然你來了,就勞你帶個話吧。」音離說著,已是哭腔顫抖著。「我給你磕頭了。」語罷她欲起身下床磕頭求唐疏桐,唐疏桐連忙扶住了她,告訴她不必行此大禮。

「你放心,我自會儘力。」唐疏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不然驕傲如她,怎會卑微到如此地步,她對皇上的情意,可見一斑。

「在尚服局見面不妥,那就亥時你尋個借口去景陽宮旁的小花園來,那兒人少。」

回到乾清宮,唐疏桐便找到了若塵,她與音離共事這麼久,應該也有些情分在,而且音離走後,能接觸皇上的人就只有若塵若煙二姐妹以及太監們,所以唐疏桐也只能找她了。

唐疏桐對她說了音離的慘狀,轉達了音離希望見皇上一面的話。聽罷,她望了唐疏桐一眼,道:「你這糊塗丫頭,太后才囑咐了不許皇上見她,咱們若是幫了,太后那兒怎麼交代?她有罪在身,你還是少招惹她為好,你偷偷去探望她這件事就當我沒聽過,以後不許再去了!」

果真是人情冷暖,樹倒猢猻散,像音離這樣的人,本就沒幾個人對她真心。幫不幫都是若塵的情分不是本分,唐疏桐沒理由指責她

經唐疏桐一番話后,若塵便不許她靠近皇上,生怕她偷偷告訴皇上音離的慘狀,其實若塵分明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辦法總歸是有的。

趁收拾書房地功夫,唐疏桐偷偷在第二張紙上寫了「安能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亥時,桃花妝作信。」她只會寫簡體字,希望皇上能看得明白,因為怕皇上不知道景陽宮旁的小花園在哪,唐疏桐便決定親自引他去見音離。

按習慣,皇上每日下午若無事,都會作畫以消磨時光,當他拿開第一張宣紙時,便應該能看到唐疏桐留的字,尋常丫鬟太監不識字,應該也不太會被發現。

皇上一切如常,不知到底有沒有看到唐疏桐留的字,若是他未曾看到,那音離不得拖著病體,黑夜中獨守了?不知她還等得起幾次啊,於是唐疏桐萬分焦急地度過了一個漫長的下午。

晚些時候,唐疏桐托清岑幫自己在眉心用之前做的胭脂,畫了朵桃花。

「平日都不打扮的,怎麼晚上卻開始上心起來了?」清岑邊畫邊問道。

「畫給自己看啊,白天畫了怕被人說是妖精。」唐疏桐答道。

清岑笑著搖了搖頭。

夜裡皇上終於開始有些異常了,時辰尚早,便嚷著要就寢,匆匆洗漱,又遣眾人退下,只留了王元德。

尋了個借口,唐疏桐溜出了房間,佯裝漫不經心地晃過乾清宮門口,裡頭似有蠟燭光亮,忽明忽暗,於是她刻意望向裡頭,為的是讓皇上能看見自己眉頭的桃花。

果真,門輕輕開了,裂出條縫隙,裡頭有人朝唐疏桐揮了揮手,她便偷偷進去了。

王元德正舉著蠟燭,一旁的皇上打量著她:「看到這眉心的桃花,那便是了。」

唐疏桐點了點頭。

「可是音離托你捎了什麼話?」皇上問道。

「音離姑娘想要見皇上最後一面。」唐疏桐回道,聽了這話,皇上便有些淚目了,垂頭沉默了片刻。

「你換上這身衣服,帶我去吧。」他說完,王元德遞過來一套太監服制,唐疏桐接過,匆匆去裡屋換了出來,

看著時辰差不多亥時了,不能拖了。

王元德在後為二人掩護,唐疏桐則領著皇上倉促趕往曾經和清岑摘花的那個小花園,既要掩人耳目,又要爭分奪秒。

到了,音離不曾爽約,獨倚池邊。

清冷的月光撒在了她單薄的身影上,素釵攢發,幾屢未盤上髮絲被晚風輕撫,那個孤獨而又病態的背影,看得讓人有些心疼。

唐疏桐自覺地停在了遠處,示意皇上一個人過去。她平生最不喜離別,那些太過於強烈的悲傷,會讓她無所適從,所以她忍不下心去看這場生離死別,便偷偷躲到了假山後面。

不過她隱隱約約還是能聽到二人難分難捨的情愫,一陣陣地抽泣,一句句地訣別。其實她也不知二人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是青梅竹馬的愛情,又或是心意相通的知己。

總之過了很久很久,皇上才喚唐疏桐過去,二人一同攙扶著音離送至尚服局附近,但不敢遠送,恐人多嘴雜,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去完成這場別離的戲碼。

因為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後一面,不知音離還能熬多久,此生已是如此,只求來生能長相伴。

帝王又如何,凡人該經歷的悲歡離合,他一樣都不會少。

回了乾清宮,皇上的臉上終於不再有淚痕了,因為無論他多麼情深意長,回到這裡,他只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換回了衣服,行了個禮,唐疏桐便準備走了。

「哎,你叫什麼?」皇上叫住了她問道。

「奴婢唐疏桐。」

「多謝。」皇上對唐疏桐道,看了看她,然後回了寢宮。

次日是八月初六,清岑匆匆跑來對唐疏桐說:「你可聽說了?」

唐疏桐搖了搖頭,但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大概已經猜的到清岑想說什麼了。

「尚服局那位,沒了,聽說今早見她屋裡遲遲沒有動靜,有人進去,叫了幾聲也沒反應,走近了些看,早斷了氣。幾個太監,一卷草席就將她屍首裹了去。」清岑皺著眉道「聽人說,她眼睛瞪的老大,可嚇人了,沒人敢看,都覺得她死得冤枉,不幹凈,這會子宮裡頭都傳遍了,都瞞著皇上,沒人敢告訴他。」

唐疏桐已經說不出話來,有對音離的憐憫,有對深宮的恐懼,還有對世態炎涼的悲哀……各種錯綜複雜的情緒湧來。

「她這人風光一世,哪知竟落得這下場,有這個福,卻沒這個命。」清岑道。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得就是她這樣的人了。如果她能再圓滑些,不那麼鋒芒畢露,應該也不至於這麼慘淡地收場。

紙終究包不住火,皇上不久也得知了音離的死訊,整日鬱鬱寡歡,茶飯不思,難得帝王有情,也不枉音離服侍他這一場了。

皇上在書房親筆為音離寫祭文,差走了所有人,只留下唐疏桐與王元德在旁侍候。

若煙隨她姐姐出去時,回頭白了唐疏桐一眼,也是,在她眼裡,音離死了,本應該是她們姐妹壟斷乾清宮,誰知昨晚同皇上夜會音離后,唐疏桐卻更得皇上信任。

「皇上快彆氣壞了身子,不然音離姑娘在天上看著,也不能瞑目啊。」王元德勸道,隨後又用手肘碰了碰我,示意唐疏桐也說兩句。

「皇上,音離姑娘其實並未離開皇上啊!」語罷,皇上抬頭看了看她。

「她定會化作人間的風雨,繼續陪著皇上,繼續給皇上溫柔,您能感覺到嗎?」不曾想,此時竟恰到好處地拂起一陣清風,掠過皇上的眉頭髮梢,穿過他的指尖,再輕輕翻動桌上的祭紙。

皇上微眯了眼睛,似在感受這風的柔情,風停了,他也對著唐疏桐淡淡笑了笑點點頭。

唐疏桐有點同情眼前這個少年,雖然貴為天子,卻無力守護自己很想守護的人。

祭文寫畢,皇上便托唐疏桐與王元德去音離殞命的屋子裡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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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恨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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