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明朝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三,大明都城南京。

「吱呀——!」

落日下,伴著一陣沉重的聲響,大明都城南京堅固的金川門被慢慢打開,仿若一個時代的黯然落幕,又如同新篇章的緩緩開啟。

隨著城門洞開,城門內側是開城投降的守城士卒、列隊垂首的黯然寂寥;另一側,則是城外軍隊氣勢衝天的群情振奮。

城門內外、恍如隔世。

似乎誰也未曾料到,這座堪稱銅牆鐵壁、堅固異常的大明都城南京,竟會如此輕而易舉地不攻自破。而這場歷時四年的「靖難之役」,也以這樣的方式,迎來了尾聲。

眨眼之間,一隊彪悍的北方鐵騎未等城門徹底敞開,便已毫不客氣地疾速沖入城內。隨即,一支支來自燕雲的戰馬鐵蹄,兇狠地踏在城內青石路面上,密集的「噠噠」聲隆隆作響,直令立在道路兩側的守城士卒們縮緊脖子、感到頭皮陣陣發麻。不過,這些入城的燕軍騎兵卻根本無視一旁躬身而立、瑟瑟發抖的眾守軍,而是快速接管了金川門的防務,並將一面碩大的「燕」字旗幟插上了城頭。

正是這面大旗,自四年前靖難之役爆發,由北平出發、輾轉千里,歷經四年的風雨,如今,終於插上了大明都城南京的城頭。而燕王朱棣與建文帝這對叔侄之間的皇位之爭,似乎也終於塵埃落定。

下令開城的守將抬頭偷瞄了眼那代表著燕王朱棣的旗幟,夕陽的餘暉下,只隱隱覺得,那本應是親王規制的旗幟,似乎尺寸上已稍稍僭越了朝廷的禮法。甚至,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借著落日的映照,更像是為那旗幟的四邊撒上了一層亦真亦幻、象徵著帝王的御用明黃之色......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燕軍兵將已大步入城,守將再沒有眼力,在無數寒光閃閃的刀刃之下,也知道現在根本不是計較這些禮法規矩的時候,只得繼續垂著腦袋,帶領身後一干守軍士卒,靜靜恭候著那位大人物的入城。

自己的性命今晚能否保住,乃至以後的榮華富貴,就全憑他的一句話了。

「嗚——!嗚——!」

這時,只聽幾聲號角從已被燕軍控制的金川門城頭上響起,那是大明親王入城時的特有角聲,守將豎起耳朵仔細一聽,這入城的號角倒是還合乎禮制,沒有像城頭的旗幟那般出格,心中不禁五味雜陳,自己也說不上究竟是何滋味。

而緊接著,一隊衣甲華麗的侍衛已開道而來。守將暗忖,下面入城的,必是那位此番率軍南下、與當今皇上爭奪帝位的燕王殿下了,趕緊率一干手下在路旁單膝跪地、抱拳行禮。眾人更是不敢將視線有絲毫地上揚,只能惴惴不安地垂首望著面前的青石板,心中七上八下。

隨後,四周忽然開始安靜下來,守將儼然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正在一步步地逼近。不多時,當四支裝有鎏金蹄鐵的戰馬馬蹄映入守將的眼帘、並在其面前緩緩止住后,守將深吸一口氣,依舊未敢抬頭,而是立即高呼道:

「末將恭迎燕王殿下入城!」

隨即,便大氣也不敢出,靜靜等候著面前來人的回答。

可是,在這令人忐忑不安的沉寂中,卻久久沒有聽到面前馬背上之人的任何迴音......

此刻,周遭幾乎鴉雀無聲的寂靜,恍如一把無形的利刃,在一寸寸地逼近著守將的脖頸,彷彿命將不保。

此間唯一發出些許響動的,便只有守將目之所及處、面前那匹冷冷打著響鼻的戰馬。而依舊不敢上抬的視線內,也僅能依稀看到自馬鼻中噴出的、那一股股不可一世的霧氣。

頃刻間,守將只覺得周身汗出如漿,胸中心跳不斷加速,背後更是頃刻之間已被冷汗浸透。卑微膽怯的視線之中,卻仍然只能看著馬腿之下的部分,彷彿不敢越雷池分毫。而面前的戰馬彷彿此刻也正在扭頭掃視著自己,不屑的戰馬響鼻聲中,除了居高臨下的霸氣與傲慢外,似乎,更帶著坐騎主人隱隱的不滿。

守將舔了舔嘴唇,越發戰戰兢兢,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但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實在讓人煎熬。在咽了口唾沫后,守將最終狠下心,不顧身上所披的沉重甲胄,隨著「咚——」的一聲脆響,其雙膝已重重跪在堅硬的青石板地上、而後更是費力地伏身叩首,大聲道:

「末將恭迎燕王殿下入城!」

這一回,守將口中所言雖與方才無二,只是,縱使身披鐵甲、也不惜伏身叩首,用的卻是朝見皇帝時的大禮。而在短暫的沉默后,馬背上也隨即終於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嗯......平身罷。」

一聽到那淡淡的「嗯」,守將只覺如蒙大赦,終於暗暗鬆了口氣,立即狼狽地爬起了披著重甲的身子。

儘管按照大明軍禮,本應路迎從便,況且眾人皆披甲在身,單膝跪地便足以。但是想到眼下的情況特殊,守將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了。而從回應者的語氣來看,自己這條命,也的確是保住了。

這次,站起身來的守將,終於可以勉強看清眼前這匹戰馬的全貌,而這長臉的畜生卻竟然正眼也不瞧一眼自己,反倒帶著幾分似人一般、睥睨天下的目光,一邊肆無忌憚地打著響鼻,一邊倨傲地掃視著這大明都城中的一切。

忽然,面前的戰馬竟再次扭過頭來,對著謹小慎微的開城守將,自馬鼻中噴了其一臉霧氣。守將不敢躲閃,正被面前這戰馬噴得有些手足無措,卻忽見馬背上之人正向自己勾手,示意其靠近上前——

這......燕王殿下是叫我走近幾步問話?

情勢所迫,守將怎敢不從?只好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喏喏地湊了上去,卻絲毫不敢抬頭去看那馬背上燕王——朱棣的尊容,直到一個帶著幾分殺意的陰沉聲音,自那馬背上傳來:

「建文帝,在哪?」

而在守將抬起胳膊、哆哆嗦嗦地遙指之下,東南方的城內皇宮處,竟恰在此時騰起了幾股的黑煙,繼而更是迅速冒起隱約的火光——

隨即,通紅的烈焰與濃重的黑煙,已映滿了天邊的晚霞,猶如一場玉石俱焚的不甘告別。

「紀綱。」

望著遠處燃起火光的皇宮,只聽燕王朱棣低聲一喚,其身後一名千戶武將立刻帶馬趕至近前。只見此人利落地帶住坐騎、身形絲毫不為所動、穩穩抬手行禮,顯然弓馬嫻熟、身手不凡,似乎正是那名喚紀綱之人:

「卑職在!」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燕王朱棣意簡言賅。

而暗暗瞄了眼正一臉陰沉、眉頭微蹙的朱棣后,這名為紀綱的千戶立即明白了自家主子此話的所指。

如今守軍主動獻城、燕軍順利攻入京城,可謂大局已定。唯一阻擋燕王登上皇位的阻礙,便僅剩仍在位的建文帝了。而論對都城皇宮的了解,除了燕王朱棣,似乎也沒有人比自己更加熟悉這裡了。

「卑職領命!」

紀綱答應一聲,正待氣勢洶洶地引一隊人馬殺奔皇宮的所在,朱棣卻又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

「慢!」

紀綱一愣,不知除此之外,還會有何吩咐。值此分秒必爭之際,難道,還有什麼比立刻抓到建文帝更加重要的事情不成?

此時,卻見朱棣面色陰冷地囑咐其靠至近前,而後用外人難以聽清的細聲叮嚀道:

「除了建文帝外,還有一件同樣重要的東西,孤四年來一直對其魂牽夢繞。此番,務必要為孤一併取來!」

霎時間,紀綱一臉凝重,像是同樣想起了什麼。朱棣雖未明言,紀綱卻像是知曉其中底細一般,清楚地知道朱棣所言究竟為何物。

但為了以防萬一,紀綱仍然借著拱手領命之機,低聲確認道:

「卑職明白!一定完好無損地帶回那幅畫,進獻於殿下!」

「嗯。」

朱棣滿意地點點頭,揮手示意其可以出發了。

紀綱不再多言,隨即率一隊精幹人馬直奔遠處的皇宮疾馳而去。而朱棣凝視著紀綱一干人遠去的背影,卻像是望眼欲穿般,依然挂念著那樣堪比建文帝下落的重要之物,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猶在暗自念叨著什麼。

而後,隨著燕王朱棣強自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打馬昂首開進城內,跟隨在其身後無數戰馬的嘶鳴與列隊而入的腳步聲,再度淹沒了片刻前的短暫寂靜。

「嘩嘩、嘩嘩......」

燕軍步卒們披甲執刃,成隊而入,渾身帶著一股無可阻擋的雄邁氣勢,昂首闊步地開進了南京城內。那腳步伴著甲胄發出的陣陣聲響,在金川門內外久久迴響,猶如歷史車輪的滾滾向前。

只是,此刻無人注意到,低頭退讓至一邊的金川門守將,深埋的面容間,彷彿隱藏著難以名狀的疑惑。就在方才朱棣對著紀綱暗自囑咐之際,這守將模模糊糊地似乎也聽見了朱棣的隻言片語:

燕王竟似是惦記著什麼重要之物......而且,還為此物四年來魂牽夢繞......

四年前,不正是先皇朱元璋駕崩、建文帝朱允炆登基之時嗎?

這其中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想著方才紀綱同樣低聲的回答,守將更是滿腹狐疑。莫非,朱棣所言四年來魂牽夢繞之物,並非皇帝寶璽、而竟會是四年前的一幅畫?

此時,金川門城頭上那面飄揚的「燕」字旗幟,正在夕陽蕭瑟中迎風舒展,靜靜目睹著城下這新舊交替的一幕。

只見,那嶄新的旗幟時卷時舒,映著遠處皇宮中的火光,似乎也在默默感慨著,區區四年之間,大明江山竟已然易主的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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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江山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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