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作者-2
當李林波再次睜開眼時,面前出現的,已是另一個年輕些的朱允炆。
看來,自己是又順利回到六百年前了。
李林波正如此暗想著,不過,腦袋還是感覺暈沉沉的。同時,自從在現代世界合上眼,李林波的腦海里除了朱允炆所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語,便是一直惦念著妻子安然的安危。也不知六百年後的現實世界里,自己的妻子是否已經安全了。
「李公子?你醒了?剛剛怎麼忽然徹底暈過去了?」
看著漸漸睜開眼睛的李林波,朱允炆一邊攙扶著其繼續往回走,一邊殷切地詢問道。
轉頭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仍在從高坡回去朱允炆住所的半路上,昏昏沉沉的李林波這才意識到,看來這裡的時間還並未流逝多少。而在身旁朱允炆的眼裡,也許只不過是經過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而已。
「我所在的六百年後的世界,剛剛出了點兒狀況,不過,好歹有驚無險。我便又回來了。」
聽到李林波有氣無力地如此回答,情緒也是比方才失落了不少,朱允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李公子你如此往返,看來,那幅《大明江山圖》對你真的是十分重要啊。莫不是剛剛在六百年後出了什麼大事?」
李林波則是一聲嘆息,不禁惆悵地說道:
「唉,實在是一言難盡。不過,比起畫來,我現在更加擔心自己妻子的安危。若是稍有不慎,說不定自己的妻子便會慘遭毒手。說來,也都是因為這幅《大明江山圖》,而給我妻子招致的危險……」
聽到此處,朱允炆的神色忽然為之一變,似乎由此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而此刻其臉上的表情,竟像極了六百年後的現代世界中,另一個朱允炆臉上曾流露出的悲傷。
這時,李林波也感覺到了朱允炆沉默下的情緒正在暗流涌動,於是扭頭看了眼正攙扶著自己的朱允炆,試著問道:
「陛下,何故如此悲傷?莫不是,剛剛在下說錯了什麼?」
「不。你沒說錯什麼。不過,如果你是為了救妻子而來尋畫的,那我就更必須幫你一把了!」
李林波一愣,不知朱允炆究竟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而朱允炆也在長嘆一聲后,接著說道:
「你或許有所不知,就憑為了救出妻子這一點,我便由衷地佩服你!而同時,我也更加羨慕於你。至少……你還有救回自己妻子的機會……」
聽到這裡,李林波更是不解,難道朱允炆的妻子,也就是凌瑤也遇到了什麼危險?亦或是得了某種不治之症?
可是,剛剛見到凌瑤的樣子,不僅氣色飽滿、精神極佳,實在不像是朱允炆話里所描述的樣子。
彷彿是感覺到了李林波欲言又止中產生的誤解,朱允炆眺望了眼北面大明所在的方向,趁著此刻還沒回到家中,猶豫了一陣后,還是低聲解釋道:
「李公子,你沒有明白。我剛剛無意間所指的,乃是身為天子時、八年前的亡妻——馬氏。」
聞聽此言,看著朱允炆目光中深邃的憂傷,李林波的眼前彷彿又浮現起了當初自己初來明朝、頭一次見到朱允炆時,那匆匆臨別的一幕:
那一日,南京皇宮中火光衝天,宦官宮女們紛紛四散而逃,卻有一人逆著逃亡的人群,形單影隻地獨自奔向了皇后所在的寢殿,正是義無反顧要去救出皇后、一同逃離的昔日建文帝。
只是,從後來的情況推測,建文帝的皇后馬氏似乎不幸殞命於宮中大火。上回穿越而來、朱棣下令在棲霞山上舉行的祭奠之禮,印象中也正是為那位建文帝的馬皇后而舉行的。
深深陷入往日悲痛的朱允炆,此時已有些難以自已,大概是多年來也沒有幾次傾吐的機會,這一回,當著李林波這個後世之人的面前,卻不慎順口吐露了心生,繼而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忍不住傾訴起當年不堪回首的過往:
「有些話,我甚至都未曾與凌瑤說過。那一日,在皇后寢殿的火海之中,我瘋了一般尋了半晌,才發現皇后已不幸被壓在了掉落的梁木之下,氣若遊絲、難以脫身。待我好容易喚醒她、想喚人前來一同搬開梁木之時,只剩最後一口氣的皇后卻輕聲阻止了我。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反而握著我的手,告訴了我她最後的一樁心愿——」
講到這裡,朱允炆已不禁流下兩行清淚,彷彿當年的那一幕又再次映入了眼帘,而面前就是奄奄一息、深情凝視著自己的亡妻馬氏:
「我沒有想到,她最後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可以在逆賊殺進皇宮前,能夠儘快逃離,並努力地活下去。連同即將殞命的她的那一份,一同好好活下去……」
聽及此處,李林波也不禁無語凝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仔細想想,自己後來和凌瑤在紫金山再次見到朱允炆時,這位昔日帝王的那些瘋癲舉止,此刻似乎也更能理解其當時的心境了。
江山易主、愛妻離世。
自己雖貴為天子,卻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為寶貴的一切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與悲痛啊。
片刻的沉寂中,李林波長嘆了一口氣,而朱允炆則在緩了緩后,又無限惆悵地繼續說道:
「當初,我本數次打算一死了之,不想再這樣痛苦地獨自苟活於世。可每當想起亡妻的臨終囑託,卻又不忍這般了此殘生,辜負了亡妻的遺願。等到了九泉之下,不僅無顏去見對我寄予厚望的皇爺爺,更有何面目去見昔日留下這唯一心愿的亡妻?」
看著時隔八年、仍於悲痛中深深懷念著亡妻的朱允炆,李林波的鼻子也越發有些酸楚。同時,對於六百年後、當自己惦念妻子安危時,另一個朱允炆所瞬間流露出的由衷悲傷與感慨,也更加多了幾分同情和體諒。
無論八年、亦或是六百年,滄海桑田間,時光荏苒,很多東西早已物是人非,但有些情感,卻依然綿綿悠長,跨越了生死與時光。
不知又過了多久,朱允炆終於在踏入家門前重新平穩了情緒,但語氣中卻已是更加地堅定:
「李公子,抱歉和你說了這些多年的心事,也不管你是否願意聽。不過你放心,我一定助你完成這次的心愿、讓你夫妻二人共渡難關。再不濟,大不了我就按照你的要求、現畫一幅《大明江山圖》,又何嘗不可!」
一聽這話,李林波立時又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此一來,豈不是反而弄巧成拙?!
而一個之前便曾一閃而過的驚人想法,也再度盤旋在了李林波的腦海之中。結合起六百年後另一個朱允炆的閃爍其辭,李林波愈加懷疑:
難不成,正是自己穿越而來,所以才導致了那幅六百年後的《大明江山圖》的誕生?
想到這裡,李林波正打算立即解釋清楚,自己並非前來尋畫,而是調查那幅畫作的真偽,可就在此時,李林波還未及開口,腹內又是一股熱流上涌,緊接著便是又一陣強烈的醉意襲來。
似乎,是那充滿後勁的酒氣再度翻湧起來、直衝腦頂,以至於李林波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舌頭都已僵硬,一時之間更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僅能強撐身體,由朱允炆攙扶著,一道蹣跚地回到了其居所。
待再度踏入後院,剛剛哄著兩個孩子入睡的凌瑤見二人醉醺醺地回來了,立刻有些擔心地舀了些清水來,正打算讓兩人立即躺下休息一番。而朱允炆卻徑直拉著李林波,來到了其隱蔽的書房內,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起了這些年所有的舊日畫作。
暈乎乎坐在一旁的李林波這才發現,朱允炆的書房儘管隱蔽,但屋內的擺放竟是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畫作與各種毛筆丟得到處都是,與凌瑤在外面收拾井井有條的其他房間相比,簡直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果然,朱允炆找了好一會兒,也沒能從這一片凌亂的書房內順利翻出多少舊作來。勉強找出的幾幅畫作,展開一看,也令李林波一個勁兒地搖頭。李林波甚至不用看細節,因為,無論畫面或構圖,甚至是畫里的風格,都和現代世界的那一幅《大明江山圖》相差甚遠、大相徑庭。
見李林波不斷搖頭,朱允炆漸漸有些急躁,索性自己拿起畫筆、同時研起了墨來。看來,朱允炆是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既是為了答謝李林波之前的相助恩情,更是為了間接彌補自己舊日愧對亡妻的心中虧欠,已打算親手現畫一幅全新的《大明江山圖》,贈予李林波。
可是,朱允炆鋪好新的畫紙后,提筆正欲潑墨作畫,卻又愣了一下,扭頭問道:
「對了,李公子,你還未告訴我,六百年後你要找的那幅畫,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可別畫得不一樣了,你帶回去后不好交差。你趕緊幫我描述一下,那畫的具體樣子,興許我能回憶起自己有沒有畫過。就算真的沒有,那我今晚一夜之間便將其通宵達旦地畫出來。明天一早,你便能滿載而歸地直接帶回六百年後了!」
李林波這時醉意漸濃,腦子裡也似乎受到了影響,掙扎著張大了嘴,想說些什麼,可是,舌頭卻始終僵住了似的,幾乎難以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即便努力蹦出的隻言片語,朱允炆也根本沒能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無奈之下,昏昏沉沉的李林波,借著酒勁兒,竟猛地站了起來,來到了朱允炆已鋪好的空白畫卷前。
之後,李林波的意識便幾乎徹底模糊了,身體彷彿也已不受控制。
而其最後留有意識的一幕,便是自己竟一把奪過了一旁朱允炆手中蘸好墨汁的毛筆,對著眼前的畫卷噴了口酒氣,隨後迷迷糊糊地喃喃道:
「那幅畫……就……就像這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