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作者-3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黎明的微光映照到醉醺醺和衣而卧的李林波身上時,李林波這才緩緩地醒了過來。
不過,醒過來的李林波,先是揉了揉腦袋,卻仍能感覺到腦殼中像是裂開一般、泛著陣陣痛楚。
「哈哈,大功功成!」
忽然,一聲興奮的喊叫自不遠外傳來。聽那熟悉的聲音,叫喊者似乎正是不久前許諾幫自己畫出《大明江山圖》的朱允炆……
這下完了!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李林波登時心中一涼,趕緊掙扎著支起身子,帶著彌留的醉意,一搖三擺地沖了過去。
而當跌跌撞撞的李林波沖至書房門口之時,卻見那朱允炆的手中正舉著其一枚精緻的印章。看他的樣子,顯示是剛剛蓋完了手中的印章,正在用極為滿意的目光,注視著面前書案上一幅剛剛完成的畫作一角,微笑著頻頻點頭。
李林波眼見朱允炆手中印章的形狀,正與六百年後的那枚私印印記相仿,心中更是一緊,再也顧不上其他,一頭衝進了書房。而隨即,急匆匆邁步跨入書房的李林波竟一個趔趄,差點兒直接一頭栽倒、打翻朱允炆麵前的書案與書案上墨跡未乾的一幅畫卷。
不過,好在朱允炆和一旁的凌瑤手疾眼快,將其及時扶住,才避免了書案上剛剛完成的那幅畫作不慎毀於一旦。
「李公子,你這麼快就醒了?!哈哈,看你這火急火燎的樣子,放心,不必如此心急。」
朱允炆扶住尚未完全酒醒的李林波,一邊將其帶到書案前,一邊指著書案上的新作安慰道:
「你快來看!我剛剛已幫你把珍藏多年的私印在這幅畫作上蓋好。如何?有了這幅畫,足可救你未來的妻子了吧?!這下,你定是稱心如意了吧?」
此刻的李林波,當然根本沒有朱允炆如此好的心情,帶著最後一絲希望,李林波掃了一眼書案上的畫卷,而後便如墜冰窟般,瞬間跌入了絕望的深淵。
書案上的這幅畫卷,果然與後世紀江城委託鑒定的《大明江山圖》一模一樣!
而且,不僅是一模一樣,根據李林波足以記住任何細節的超強記憶,時隔六百年的兩幅畫,也幾乎是分毫不差!
毫無疑問,這就是六百年後紀江城手中的那幅《大明江山圖》!
面前這鐵一般的事實,終於讓李林波看到了苦苦尋覓的真相——
這幅畫的作者,看來正是隱居后的朱允炆。
雖說江城集團所描述的畫作來歷與朱允炆的創作背景,並不正確,但是這《大明江山圖》的作者正是朱允炆,最終還是得到了證實。
而更加令李林波有苦說不出的是,自己實在是沒有料到,竟然正是由於自己的到來,才陰差陽錯地使得朱允炆畫出了這幅全新的《大明江山圖》,並將流傳於六百年後的紀江城手中。
面對著這殘酷的真相,李林波實在是欲哭無淚,目瞪口呆間,胸中似有千言萬語,但是激動之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獃獃地張著嘴巴,吶吶道:
「這……這……」
不過,李林波的這幅樣子,在正喜笑顏開的朱允炆看來,卻似乎是喜極而泣的表現。朱允炆隨即極為熱情地擺擺手道:
「哈哈,李公子,不必謝我。舉手之勞而已,舉手之勞!畢竟,時間倉促嘛!哈哈哈哈……啊——忙了一夜,我也該稍歇片刻了。那我就先失陪一會兒了……這回你可千萬別不告而別啊!待我稍作休息后,再來為你踐行!」
說著,朱允炆似乎也已是困意襲來,打了個哈欠,便打算先回卧室睡上一會兒。可即使是在離去之時,朱允炆卻仍然戀戀不捨地又多瞅了幾眼書案上那幅剛剛問世的《大明江山圖》,臉上儘是如釋重負般滿足的神情。
李林波則傻傻地站在原地,依舊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看了看眼前剛剛誕生的《大明江山圖》,又看了看朱允炆伸著懶腰離去的睏倦背影,心中的滿腔失落與不忿,最終也化為了一聲無奈的長嘆,在這幅六百年前的《大明江山圖》前,無力地垂下了頭——
到頭來,命運竟是將自己如此捉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李林波正暗自失落地感慨著,一旁的凌瑤這時卻忽然開口道:
「李公子,我真是萬萬沒想到……」
李林波哭笑不得地瞥了下嘴,正想接話說自己也絕沒有想到,一路苦心尋找、結果卻是弄巧成拙,變成了這步田地。可凌瑤接下來卻說道:
「——沒想到,你還有這般的畫技!如此一來,倒是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煩。也希望你莫要介意……」
「嗯……嗯——?!」
絕望中的李林波,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隨即詫異地看著一旁的凌瑤,追問道:
「等等!你說什麼?」
「哦,我說,希望你莫要介意,陛下他擅作主張……」
「不是這句,前面的那句!」
「額……『如此一來,倒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煩』這句?」
「也不是這句!再前面的那句!」
「再前面那句?嗯……『沒想到,你還有這般的畫技?』」
「對!你的意思是——這幅畫——」
講到這裡,李林波先是死死地盯著一旁的凌瑤,而後又忍不住轉回視線,重新審視起書案上那幅與後世《大明江山圖》分毫不差的畫卷,呼吸越來越急促起來,磕磕巴巴地說道:
「難道,是我畫的……?」
凌瑤卻皺了皺眉,像是感到一頭霧水,疑惑地反問道:
「對啊。否則,又是誰畫的呢?」
「難道,不是陛下畫的嗎?」
「嗨,昨晚他倒是想畫來著。誰知,你一把搶過了毛筆,就自顧自畫了起來。原本我們還以為你是畫個大致輪廓,好看出真正的那幅畫大概是怎樣的構圖。誰知,你的畫筆幾乎沒停過,就好像是把早已爛熟於心的一幅畫一氣呵成地畫出來了一樣。我們兩人想攔都攔不住。就只好任由你先畫著了。更沒想到的是,等到你把畫筆一丟,整幅畫便已全部完成了。而你卻又自顧自癱倒在地,呼呼大睡了起來。我們只好先將你抬到卧房那邊休息。」
聽著凌瑤的講述,李林波隨即低頭瞅了眼自己的袖口,居然還真的沾有一些新的墨跡,似乎乃是執筆作畫時不甚染到的。
「等再回來書房,我們二人對著此畫左看右看,足足欣賞了許久。陛下他更是讚嘆不已,沒想到李公子你居然還是個繪畫的好手。陛下他原本還打算臨摹下你的這幅畫,畢竟想送一幅他自己的真跡。可臨摹了幾次都比不上你畫中的獨特神韻,只得作罷,索性偷個懶,換了個主意,乾脆就直接在你的畫上蓋上私印。如此一來,後世之人,自然就以為此乃陛下的真跡了。因此……」
一邊聽著,李林波深深咽了口唾沫,手臂微微顫抖著,而待凌瑤講完,李林波已再度趴在書案上,眼睛幾乎是貼著面前的這幅《大明江山圖》,對其一筆一劃都一遍遍地不斷進行著細緻入微的重新確認。
足足又過了一柱香的時間,而後,只見李林波獃獃地抬起頭,此時,不止是手臂,就連整個身體都已微微顫抖起來。
儘管李林波依舊是一言未發,甚至兩眼仍時不時再低頭掃視下書案上的畫卷,似乎仍在不斷地求證眼前的事實:
這幅六百年前的《大明江山圖》的真正作者,竟然——
正是來自六百年後的自己?!
李林波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費盡心血、努力尋找的結果,在片刻前的失落與絕望后,竟又忽然轉而變成了一個更加難以置信、聳人聽聞的真相。
雖然這樣一來,的確如自己所料,此畫並非朱允炆所畫。
但是,李林波一時之間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幅將會流轉六百年時光、最終落入紀江城之手的《大明江山圖》,竟然正是出自穿越至六百年前的自己之手……
萬眾矚目、來自六百年前的傳奇古畫,竟然是出自六百年後、負責鑒定它的一位籍籍無名的畫家在六百年前的酒後之作?!
更可笑的是,這幅畫竟然又會在六百年後交於自己這名一直蒙在鼓裡的真正作者來鑒定……
哈哈哈哈,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任誰也不會相信的吧。
哭笑不得間,李林波的面容間竟透著一股瘋癲的神情,而瘋癲之下,又似乎帶著無限的困惑與迷茫:
如此荒誕的真相,到底是一個天大的玩笑,還是宿命的輪迴?
一時間,李林波只覺天旋地轉,如同在命運與時光的漩渦中,腦海中已被攪得天翻地覆。
而當李林波終於重整心情,再一次冷靜地凝視著眼前這幅自己在酒醉中一蹴而就的畫作時,又陷入了深邃的沉思之中。
這一刻,李林波才恍然大悟,為何當初在博物館的地下秘密展廳,自己跟著趙啟豪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這幅畫時,就會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同時,李林波也終於明白了,六百年後的朱允炆的那番話——
為何會稱那龍興晚鐘,於冥冥之中,引導著宿命的輪迴。而自己回到過去之後,便能很快明白一切。
不過,那六百年後、顯然已經歷過這些的朱允炆靈魂,卻從未告訴過自己,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
現在的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待回到現代,又該如何向眾人解釋這一切……
難道,就這樣回去如實告訴大眾,自己所找到的這一真相?
其實,這幅畫並非朱允炆所畫,而正是我李某人所畫——?!
不要說自己在現代世界已經幾乎名譽掃地了,就算沒有,此話換作出自某位德高望重的大師之口,恐怕也會被世人嗤之以鼻、被當成最無聊的笑話對待。
就在李林波身處進退兩難的絕境中時,書房外,朝陽已然緩緩升起,陽光也逐漸灑滿了書房外的後院。
隨著無意間的一眸,李林波忽然看到,後院牆壁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隱隱閃爍。
李林波詫異地邁出書房,只見,那些奇怪的光芒,正出現在後院的牆壁之上、由朱允炆和凌瑤的兒子文平所畫的「塗鴉」之中。
昨晚所見之時還未曾留意,但此刻在朝陽晨曦的映照下,竟然有幾個圖形微微泛出了獨特的亮光。
不過,也不知是陽光照射角度、還是溫度、或者強度變化的緣故,很快,那些亮光便又轉瞬即逝。繼而,又有其他幾道用其他石頭劃出的畫痕,泛起了另一種微光。
望著這奇特的一幕,李林波不禁走上近前,這才恍然大悟:似乎是有些石頭在牆上划來划去時留下的粉末,由於陽光的照射,而產生的細微變化造成的這種現象。又由於各種石頭不同材質的原因,發光的情況也是千奇百怪、各有差異。
看著這時不時在黎明中熒光閃閃的後院牆壁,仿若一道靈光閃過腦海,似有所悟的李林波,嘴角間也終於難得地露出了一絲久違的微笑。
這一刻,他彷彿終於明白了,六百年後朱允炆最終提醒自己的那八個字:
因即是果,果亦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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