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對於謝崇而言,車馬顛簸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但看不到那張白生生的小臉兒,他心裡卻會升起幾分悵然若失,這種感覺既是新奇又是酸澀,他活了二十多年,倒是頭一次對一個女人如此上心。
「最近京城不太安穩,那伙山匪抓住了大半,卻還有十幾個漏網之魚,流竄在京畿,鎮山虎以為周小姐是郡主,陰差陽錯之下才丟了性命。因此,他們難保不會為老大報仇,謝一身手雖過的去,卻也不算高強,不如由本官親自相送。」謝崇面無表情的解釋。
聞言,周清不免有些猶疑,她曾經死過一回,自然無比珍惜自己的性命,若因為幾個山賊出了事,當真不值。
這麼一想,她點了點頭,「那就勞煩指揮使了。」
謝崇斂目,眼神變得越發深濃。其實他說的是假話,普濟寺的那伙山賊如今全被關進了大牢中,無一人漏網,就算周清獨自一人回到香鋪,也不會有事。
但看見女人帶著擔憂的神情時,他心間滾燙,才撒了謊。
二人並肩從書房中走出來,此刻謝一立在石階下,在看到指揮使時,侍衛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愕然,好在錦衣衛大多沉肅,眨眼工夫便收斂了情緒。
走出府門,周清踩著矮凳上了馬車,謝崇坐在外面,手拿韁繩,駕馬緩緩前行。
小手將帘子掀開一條縫隙,她懷疑自己在做夢,否則這種殺人如麻的指揮使,怎會替她這個商戶女駕車?
車輪軋在地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謝崇刻意放緩了速度,他嗅覺靈敏,即使隔著一層車簾,也能聞到那股淺淡的蘭香。
說起來,這股香氣與宣爐中焚燒的安神香相比,更讓他心神寧靜,只可惜周清是有夫之婦,不可能時刻陪伴在他身邊。
黑眸浮起一絲譏誚,謝崇從未想到,自己竟會這麼嫉妒一個小小的錄事。
姓羅的根本沒有任何本事,在大理寺呆了多年,依舊只是個從八品的小官,每月領的俸祿還不夠養家糊口,更甭提讓周清調香。
想起那雙瑩潤如玉的手,到了羅家便要烹煮羹湯、侍奉舅姑,他心裡那股無名火燒的更旺。
勒緊韁繩,馬兒嘶鳴一聲,停在了香鋪門口。
周清下了馬車,沖著謝崇福了福身,淺笑道,「多謝大人相送,明日小婦人再登門嘮擾。」
說罷,她轉身往店裡走,邁過門檻時又回了回頭,發現男人不止沒有離開,還用一種深沉的眼神看著她。
心頭微顫了下,周清到底也成了親,並非懵懂無知的閨閣女子,仔細回想謝崇待她的態度,多次相救,多次回護,若說是因為宣爐,根本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
難道……
艷麗面龐上露出幾分複雜,她加快腳步回了房,從木匣中取了藥粉與白布,將露在外面的傷口包紮好,才慢慢吐出一口濁氣。
只希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般,畢竟像她這種從地獄里爬回來的女人,滿身污濁,完全不配有這種綺念。
周清在家等了整整三日,羅豫才登門。即使她已經決定和離了,卻不打算將自己的想法公諸於眾,只因這是她與羅豫的私事,等到徹底解決之後,該知道人的自然會知道,也不必她多言。
羅豫的相貌出眾,他本身也十分愛潔,穿上身的衣裳從來不會有半點污漬,但今日卻非常邋遢,外衫皺巴巴,如同梅乾菜一般,下顎處也長滿了青黑色的胡茬兒,眼珠子里血絲滿布。
走進書房裡,周清給他端了碗茶,淡淡道,「你我成親半年有餘,脾性並不相合,你母親與妹妹處處刁難,我實難忍受,想了幾日,還是決定和離。」
耳中轟得一聲響,羅豫嘴唇直顫,他只覺得自己聽錯了,清兒不會這麼狠心,她明明愛極了自己,怎會提出和離?
「清兒,先前是我不好,誤會了你,新月做錯了事,我已經教訓了她,日後定不會讓你跟孩子受委屈,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說話時,男人神色倉皇,顯得有些可憐,但周清卻沒有一絲動容。
羅豫有些慌了,他猛地從木椅上起身,想要去抓女人的胳膊,後者皺眉,連往後退了幾步,避開了他的動作。
正在此時,周良玉走了過來,冷著臉開口,「羅豫,我們周家從未虧待過你,眼下清兒想要和離,你便同意了吧,與其做怨偶互相折磨,不如好聚好散。」
兩手死死握拳,羅豫雙目猩紅,聲音中帶著噴薄的怒意,「好聚好散?夫妻倆日子過的好好的,為何非要散?我不同意。」
周清早就預料到和離不會順利,她定定的望著羅豫,嘆了口氣,「你做下的事情,我不願再提,就放過彼此吧。」
前世今生都算上,羅豫從未盡到過丈夫的責任。他只想保全自己的名聲,只想給羅家傳宗接代,只想手握權柄身居高位。至於妻兒,根本微不足道。
羅豫張了張嘴,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他心裡很清楚,從最初時,惡根就已經埋下了,如今結出來的便是惡果。
若不是他將那個男人帶回家,清兒便不會被毀去清白;若不是他偏聽偏信,羅新月就不會有膽子污衊長嫂;羅豫總以為妻子本性善良,寬和大度,卻忘了一個人的忍耐終有限度,她受到無數傷害,嘴上不提,心中卻將這一筆一筆記得萬分清楚。
「清兒,我真的……」
話沒說完,就被女人打斷,「我不想聽這些,羅豫,你若還念著夫妻之間的情分,便跟我和離吧,若你一心休妻,我也無話可說。」
俊秀的面龐漲紅如血,羅豫只覺得眼前的女人無比心狠,她明明那麼美麗,那麼溫柔,但從口中吐出的話,卻字字如刀,恨不得將他的心戳出一個窟窿來。
大周朝禮教嚴苛,和離后的女子尚可再嫁,但被丈夫休棄以後,名聲便徹底毀了。
「你就不為孩子考慮一二嗎?」羅豫啞聲發問。
想起前世在望鄉台上看到的場景,周清水眸中劃過一絲諷刺。她就是為了孩子,才下定決心要離開那個泥沼。羅家對她而言,無異於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獸,不論是羅豫,還是羅母,羅新月,都不例外。
如今羅母的態度雖然不差,卻是建立在錚兒是羅家骨血的基礎上。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錚兒的身世能瞞得住一時,卻瞞不了一事,她怎麼忍心讓血脈相連的孩子身處這般危險的情境?
周清緩緩抬頭,注視著形容狼狽的男人,一字一頓道,「羅豫,我到底為何和離,你心裡有數,無需多費口舌。」
羅豫好似受到了重擊,神情霎時間萎靡下來,眼底翻湧著濃濃的痛苦之色。
坐在一旁的周良玉看到妹妹蒼白的臉色,甭提有多心疼了。姓羅的原本就配不上清兒,但周父與席氏卻認為他頗有才學,十分上進,就算此刻官職不高,卻也不會讓妻子受苦,哪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這還不到一年,他的妹妹便被磋磨成這副模樣,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