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多謝周小姐記掛,本官……甚是感激。」謝崇的聲音略有些低啞,周清指尖顫了一下,將香餅點燃放入爐中,按部就班的點燃香草。
平心而論,藒車香的味道並不算好聞,不過謝崇卻不嫌棄,他坐在木椅上,雙目微闔,也不知是不是頭又疼了,原本舒展的眉頭微微皺緊。
仔細端量著男人的五官,周清不得不承認,這人生了一副好相貌,劍眉朗目,氣勢非凡。前世里錚兒死時不過四歲,只看眉眼,簡直跟謝崇一模一樣,若是再長長,怕是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好在羅豫做下的惡事沒有傳出半點風聲,謝崇永遠也不會知道,錚兒是他的親生兒子。
香爐中的香草焚盡,周清將書房的窗欞推開,等到味道盡數散去后,才問,「指揮使覺得如何?藒車香可有用處?」
謝崇定定的看著眼前的女人,淡聲道,「初時髓海有些痛意,卻可以忍受,到了後來,本官覺得胸臆通暢了幾分,也不知是不是藒車香的功勞。」
周清不由莞爾,「若藒車香不行,改日再試試必栗香、檀香,總有辦法的。」
瞥見女人瑩亮的杏眼,謝崇眸色一深,氣息變得急促起來,他覺得掌心略有些發癢,想要碰一碰那張白皙如玉的小臉兒。定了定心神,他不明白自己怎會生出此等邪念,周清乃是有夫之婦,又懷著身孕,若她發現了自己的妄念,想必也會覺得噁心吧?
藒車香的氣味散盡后,周清將木匣放在香几上,動作時,她左手尾指微微上挑。
看著纏繞其上的白布,謝崇的眉頭狠狠一皺,他幾乎是無意識的,一把握住了纖細的手腕,小心翼翼,想要解開繩結。
看到男人的動作,周清杏眼圓瞪,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指揮使會這麼做。
「大人,您這是作甚?」邊問她邊掙扎,只可惜男女之間本就相差不小,謝崇又常年習武,力道非常人可比,又豈會將這點小動作放在眼裡?
很快,白布便被他解開了。
周清的手生的很漂亮,指甲光潤,是淡淡的粉色,就跟初生嬰孩一般,討人喜愛。但她的尾指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模樣,只見原本柔膩的指腹,此刻遍布條條疤痕,傷口雖不深,但卻極多、極密,如同用了多年的漁網。
低頭掃了一眼,周清也發現了這一點。
因為要調配安神香,她必須經常取血,有時候原先損壞的皮肉並沒有完全癒合,她便只能再換一處,長此以往,醜陋如同蜈蚣般的傷痕爬滿了整根手指,虧得她終日用白布包裹,才未曾讓別人發現端倪。
心頭湧起無盡的怒意,彷彿灼灼燃燒的烈焰,好險沒將謝崇的理智盡數焚毀,他咬牙切齒,「周小姐,本官是害了病,但你也不必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
那張俊美的面龐變得猙獰扭曲,但不知為何,周清卻並不害怕,她輕輕搖頭,「指揮使莫要擔憂,這傷口看似瘮人,實際上很快就能癒合……」
話音未落,便被男人暴躁地打斷,「本官不準!」
涌到喉間的話又被咽了回去,秀氣的眉頭微皺,周清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細聲細氣的說,「大人,方才我用了藒車香,能夠驅散您體內的邪氣,但此香雖好,卻比不過安息香。」
「安息香?」薄唇輕啟,謝崇開口問了一聲。
水眸掃見男人手背上迸起的青筋,周清索性放棄了掙扎,兀自開口,「您之所以會感到髓海鈍痛,是因為患了鬼疰之症,若想根治的話,必須去到距離洛陽二萬五千里的安息國,拿到此香。據說焚燒安息香,可以通神明、辟眾惡,屆時您的病症徹底根治,小婦人也就不必自傷身體了。」
一開始,周清並不打算跟謝崇提及此事,畢竟安息國離大周實在是太遠了。自古以來,罕有商隊到達那裡,安息香究竟是否真的存在、是否能根治頑疾,都未可知。
這種香料如同憑空畫出來的大餅,對於一個餓極了的人來說,根本不能讓他飽腹。
但此時此刻,周清卻沒有別的選擇,指揮使不願讓她取血調香,那髓海的病症該如何壓制?用藒車香、必栗香、抑或是佛香,都需要耗費數年,才能將邪氣徹底除去,但謝崇卻明顯沒有那麼好的耐性。
定了定心神,她繼續道,「大人,今日的安神香已經配製好了,便先點燃吧,否則糟踐了香料,豈不可惜?」
男人僵硬地點頭。
周清如同往日一般,跪坐在淺黃的蒲團上,尾指處有絲絲痛意傳來,但她面色舒緩平靜,眉頭都沒皺半下,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心房彷彿被戳了個窟窿,謝崇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香餅散出了濃黃色的煙霧,擋住了那張白玉似的小臉,他突然有些煩躁,直到安神香的青煙逸散后,情緒才緩緩平復下來。
一爐香焚燒的再久,也終有燃盡的時候。
黑眸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香幾前的女人,謝崇最先看到的是那張柔白的面頰,而後視線慢慢下移,才落在了她纖細的脖頸處。
周清個頭不算矮,但骨架纖秀,比起京城中的姑娘要苗條許多,頸子又白又細,被淡青色的領口緊緊包裹著,讓人不禁升起窺探的慾望。
他甚至想將那礙眼的布料一把扯去,徹徹底底的看個痛快。
強行遏制住自己越發不堪的想法,謝崇渾身緊繃,等到氣息恢復如常后,他沉聲道,「周小姐,你只需調製普通的安神香即可,輔以藒車香、檀香等物,本官自會派手下去到安息國,你莫要再傷害自己了。」
周清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只因她十分清楚,普通的安神香對於一般人可能會有些效果,但謝崇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手上沾滿了鮮血,平日又要與無數刑獄打交道,想要以香料來舒緩心神,根本無一絲可能。
「周清!」男人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怒意。
「指揮使,小婦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等您找到安息香,才能停用血香,幾滴鮮血對我而言,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只不過傷口瘮人了些,礙了您的眼。」
謝崇被噎了一下,滿臉無奈,「周小姐,你明知本官不是這個意思……」
「既如此,大人就莫要再插手此事了,小婦人腹中懷著身孕,身為母親,無論如何都會保重身體,讓孩子平安出世。您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的。」
聽到這話,謝崇的眼神落在女子肚腹上,不知何時,她的小腹竟微微凸起了些,雖不明顯,卻與之前的不盈一握有了幾分區別。
「罷了,本官送你回香鋪。」
這次換成周清愣住了。
以前她來謝府調香,接送都由謝一負責,畢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可是堂堂的三品大員,不止官職極高,錦衣衛這三個字所包含的權勢,委實令人心驚。
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截了當的拒絕,「小婦人怎敢勞煩指揮使?您髓海有疾,好不容易得了閑,不必在陰暗潮濕的詔獄里呆著,自當好生休息才是,何必受這份車馬顛簸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