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勸慰公主

第99章 勸慰公主

天已經蒙蒙亮。穆雲舒的小車輕便而舒適,平穩中只帶一點點抖動,越發誘人瞌睡。

穆雲舒一夜未眠,而今放鬆,便有些眼餳骨軟。心裡朦朦朧朧,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對皇權,對陸毓,放心了,也害怕了。

柯家,本以為是必死之局。可陸毓幾句話,似乎風輕雲淡就過去了。他怎麼可能真的——太后怎麼可能——這件事怎麼可能就這麼了了。

陸毓看穆雲舒,眼皮紅腫,撐著不往下掉。伸手便把女孩兒摟過來:「睡吧……你一夜都沒睡的。」給她整整衣裳,又愣住了,拿起手來,又是心疼又是懊悔。

手腕上老大一片黑紫,一雙手都擦破了,卷皮、血絲、小口子,還好宮殿前的地乾淨,沒有什麼泥土沙子。「痛。」

「現在才叫痛,你啊。」陸毓要了茶水和乾淨布料,也不知該虎著臉還是該賠著笑,「在餛飩攤我也沒看清,你就這麼捧著碗,你啊。」

「剛才忘了。」穆雲舒眼淚汪汪,當時都在考慮怎麼,能活該怎麼逃命,要死該怎麼死痛快點,吃飽了好上路,心頭難受痛苦也有的,似乎也是空蕩蕩,平靜的,根本沒管過這雙手。

陸毓給穆雲舒包紮上,雖然是皇帝,也是打過幾年仗的皇帝。包紮得將就,等等到了公主府再叫大夫。「你啊……」

沉默一會兒,到底道:「雲舒,這幾年,我對你,你一點都感覺不到?便是前兩年,還有昨日,我吃醉了。你連試圖找我,都不找,你多傷我的心啊。」

穆雲舒看著自己被包紮起來的雙手:「昭璃,對我很好。我就想著,不想你為難……好吧,我想,太宗爺爺都去世了,昭璃還對我好,我很高興,但那是你娘呀,難道,還真的為我……」

太宗爺爺都去世了——還對你好——關爺爺什麼事?

陸毓瞪大眼睛:「你說我對你好,就是因為爺爺?」

穆雲舒躲閃了一下:「我,給公主祈福?」難道不是?

陸毓險些一口老血吐了出來。

「……我,我,不是……」

陸毓欲哭無淚的轉過頭去,當年給自己挖的坑也太大了。

對穆雲舒來說,的確是跟陸毓完全不熟,就受公主召見,受皇帝召見——建平帝疼愛長女,果然如傳聞一般啊。

陸毓喜歡自己,對自己好,一切都是建立在建平帝的基礎上,吧?

被打,被燙傷,連帶公主被踩在腳下——依然要笑,要討好,維護顏面。陸毓不也是這麼要求的么。

這次又是被威脅,要被殺——又是陸毓的母親呀。

陸毓心裡,那真是萬般滋味,又氣又悶又委屈又難過又無話可說,捂住眼睛靠後倒去。

不怪沒人信……便是前世的自己,不也被太后煩得不行,卻依然——都是小事。能讓老娘不哭不鬧,真的不是多大的事情呀。

娶蘇文苑,皇后,算是最大的事了,畢竟是國母。但就這事,也算不上干政,也不會震動朝廷——即便皇后,太子,是未來的國本基礎。

其他的,給大舅舅官——也不大,自己還注意給虛職。小舅舅,實職卻只有六品,還委屈巴巴的呢。整個大輝令虛職的那麼多,偏生自家還不行不成?自己都是皇帝了,國舅還是認真想做事,一個六品,也不算逾越呀。

給柯家親信一些好處——都是零零碎碎的,錢而已,算不得什麼。

讓太后自由行動——她一會思念亡夫要去端本宮,一會累了要回長春宮,都沒出午門。她是太后,又有一大群人跟著,要在端本宮召見的都是親人,算了,免得又以淚洗面哭啊哭。

弟弟進宮陪母親——天地人倫的,自己常年忙,弟弟又頂多在前朝在端本宮,不入後宮,算了。受(太后)寵的妃子跟著侍奉太后,那不是更應該嘛。都沒出宮。

太后喜歡兒子陪著,喜歡親自給兒子煮東西表達母愛……

那時,連自己都不信……會兵戎相向。

直到最後一刻,中毒,親信死傷,自己受傷,哪怕明明瞧見舅舅的追殺弟弟的瘋狂,都還有不真實的感覺。

沒有經歷過的人。

怎麼會相信?

怎麼會相信?

自己,其實,早就想弄死柯家了?

陸毓伸手抱住穆雲舒,委屈得直想哭:「我對你這麼好,我對你,你就真的,沒心嗎?」

有時想想不怪她呀……可還是氣得不得了。就是氣得不得了。「你這個小沒良心的。」

梵王?看在文皇帝的面子上,看在他這次乖乖就藩的份上。勉強放過了。

太后?和前世一模一樣絲毫不改的太后……送走吧。

柯家?因為文皇帝未下葬所以忍著太后,因為太后哭起來太煩,所以延後收拾柯家,弄死算了。堂堂一個皇帝,要那麼多顧忌幹什麼。

穆家?一個一個,清算過去。傷害過我,和雲舒的人。都給我等著。

……

既然想通,陸毓在大長公主面前,自己就帶了幾份慚愧,柔聲下氣的先給大姑姑道歉,把事情清理一遍。還不用等他說完,大長公主已哭得跟什麼似的:「你說,小弟,那時就知道自己……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說小弟從小,對我好,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還跟他嘔氣。」

大長公主胞妹早亡,陸安泰是她一手一腳幫扶著長大的弟弟,是母親的嗣子,想著弟弟身子不好,已經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個月,還在為妻子姐姐調節關係……也不知心頭多苦。大長公主哭倒在地:「你爹身子不好,你也不給我說一聲,你也不給我說一聲。」

「昨日,是我吃醉了。要早些……今日才補上,卻,唉。」陸毓恨死昨日吃酒的自己了。

「我就是糊塗的,也不問問,昨日直接跪宮門,連你的面子也下了。」

「是我活該。昨日又是剝了光烈皇后顏面,又傷了大姑姑和許家妹妹的心。只求大姑姑饒我這次,我馬上就令曹家去給許黛妹妹求親……到時我再添補嫁妝,她受委屈了。」

姑侄既然說開,自然芥蒂全消。大長公主拉著穆雲舒,問陸毓:「陛下,穆姑娘在我這也住了這麼久。要說她住著,我開心。可你也想想,她敬了茶卻至今沒個名分,讓外人怎麼想。」

陸毓捏捏額角:「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糊塗。我知道,我料著韃靼會進犯,那時,太后還沒鬧騰得這麼厲害,我還想著。要我出征了,怕她為難雲舒,想著帶雲舒一起出征來著……」

大長公主愕然張著嘴,要不是面前這人已是至尊,手指能敲到他頭上去!「你啊,你啊。陛下……」大長公主又是氣又是笑,打他一頓的心思都有。

「陛下,這名分,是天下頂頂重要的東西了。便是你自己,當初若不是太孫,只是長孫,十一也罷,老四老五也罷,你拿什麼去爭?名不正言不順呀。太宗早早冊立你為太孫,不就是……唉。」陸毓可憐巴巴的看著大長公主,公主心頭一軟,「也怪不得你。旁的男兒,好歹跟著母親姊妹,耳濡目染也曉得些。可憐你十一二歲就在軍營里,每日都是打啊殺的。又沒人敢提點你。穆姑娘明明敬了媳婦茶,你卻一直壓著沒給名分,人家那裡想到是你心疼她怕太後為難她。除了你,連我,連,只怕連太后,都以為你,覺得穆姑娘不堪為後,變著法兒弄個寵妃來著。」

「要早早定了名分,給文皇帝守了孝,下了詔書。那就是正兒八經的中宮。先不提宮人怎麼看,怎麼捧高踩低。便是皇太後為難中宮——你不是早算計著給穆姑娘撐腰么?太后但凡為難,都能傳出去,打耳光?罰跪?一次就夠傳遍天下了。咱家是皇族。」

陸毓懊悔的看看穆雲舒。皇家……特殊的家族。旁的家族,妻子進門,婆母繼續掌權那是天經地義。皇家,從來都是皇后執掌六宮,太后只能享清福,為何?因為皇家為天下表率,孝順是要的,但權力必須是集中的,為皇帝服務的。太后是仗著生養之恩,能跟兒子叫板的人,所以不能有權。如果有太后折磨皇后的事,再加上太後手諭要官的事……大臣武將、文人百姓,都不能容下這個前朝後廷到處把持奪權的太后。

重生而來,難免有一份傲氣。自己以為還很小心,卻……太后柯家的跋扈,雲舒的委屈跟離心,大姑姑的冷淡……陸毓握著穆雲舒的手,按在臉上:「我真是沒臉見人——大姑姑,雲舒,委屈你們了。」

「罷了。你可想過,昨日,還有今日之事,如何?」

陸毓抬起頭來笑笑:「今日之事,所見著除了柯氏幾人,便是我的親信——還有穆家,秦紅珠自己認罪,柯翰先揮刀要殺雲舒,秦紅珠身為侍衛護衛家主,不過職責。」說柯翰舊病,不過是氣話,屍身明擺著有刀傷,何必讓人疑惑詬病。

「你這丫頭,平素細聲細氣,乖巧貼心,狠起來也不得了啊。」大長公主打量一下。

穆雲舒羞澀的低下頭。

「得,就這模樣,就算有人說她動手的,也沒人信。」

「柯家把柄本來就多。柯仁柯善兄弟為求子,以胎兒入葯,足足鬧了好幾年,如此有傷天和之事,我得知了豈能不管。」柯氏兄弟為了求子,什麼偏方沒試過,老實說,為了這事整治,柯家還真冤枉。當時建平帝正是脾氣最大,精神健旺的時候呢。哪怕柯家不要命,給他提供方子的「神醫」也不敢太瘋狂。或給錢,或脅迫,流產胎兒陸陸續續用了幾十個,幾年也沒效果,這才死心。時間雖然已經過去十來年,陸毓用了心著實查,到底還是有痕迹。說小了,沒害人命,諸如紫河車之類本就是藥材,中國人似乎也寬容得很。說大了,是吃人,再狠一點,說是活胎……

「我的天……」大長公主抽了口冷氣,想起身邊還有個小姑娘,拿起軟囊便作勢要打。

「大姑姑,你瞧我雲舒是怕的人么?」穆瘋子的血統,在穆家兩個姊妹身上倒是有些顯現。

大長公主丟下軟囊:「柯氏兄弟算什麼。」

「是啊,若不是太后,柯雪焉敢,柯翰焉敢。雲舒,你說我該怎麼辦?」

穆雲舒抬頭——你問我該怎麼對你娘?

陸毓冷笑道:「小姑娘,今日我已經把心掏出來給你瞧了,你多少也回報一二。你溫順,乖巧,自得其樂……好吧,也不算全是偽裝,可也不止這點兒。你晚后要掌控六宮,母儀天下,你給我說說,我送太後去冬宮。怎麼才能不受人詬病。」

穆雲舒搖頭:「一定會受人詬病。便是你一句一句,把太后的舉動告訴天下人。依然會有人指責。埋兒奉母都有人讚賞,何況不過是毀人顏面,胡亂指婚。太后之事,說起來,也重,說起來,也輕。」

陸毓煩惱的往後一靠,穆雲舒趕緊提起六瓣圓囊壺給他倒了杯茶:「昭璃,也不一定要送太後去冬宮,就在宮裡也不打緊呀。再換幾個宮女侍衛。只要你護著我,我就不怕。」

大長公主也點頭。

沒錯,若沒上輩子的經驗,陸毓也覺得這大概是最好的做法。似笑非笑的看著過去,問:「你可真乖。好姑娘。太后還在宮裡,要晚后我一進坤寧宮她就生病,你打算怎麼辦?」

大長公主張大嘴——不,會,吧……可,能,嗎……

「這可是太后親口說的。換侍衛換宮女?你瞧著,除非我下死命令,太后尋死覓活都別理她,否則,你瞧著。天天哭,天天鬧,三天一上吊……名聲能好聽?」旁人,或者鬧一段時間就算了,柯太后,那是真認為自己委屈,理直氣壯的哭鬧傷心。而今再加上柯翰……連陸毓都怕了好么。

「送走。」大長公主當機立斷,「哪怕我跟著去守陵。」建平帝能壓住,因為他是公公,是皇帝。柯妃不對頭他能直接廢了,乃至賜死。天下人不會有二話。陸毓?

陸毓嘆口氣,除非柯家再如前世造反——上輩子太后守陵,可是朝臣一致請求的。偏生,文皇帝的請求……陸毓心底軟了軟。「我來處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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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與雙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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