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逛街
既然歸得家來,除了不給奶奶請安,一切便按著穆綉綾過。給父母請安,與姊妹說笑,日子雖還有些小小不適應,但也十分滿足。
過了幾日,穆雲舒一大早便被喚到修德齋。
穆宗坐在桌前,似乎有些難為情,「今日我休沐,你來京城晚些,還沒逛過。我既帶綉姐兒逛過天街,今日——你既然不用請安,便隨為父出門吧。」
穆雲舒大喜,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漾開,脆生生的答了句「哎。」
京城繁華,自是外地比不得。慈縣也算南方一個小型交界市場,穆雲舒常去縣城玩樂,也算見過些許世面。但在京城一看,那真是天懸地遠的區別。穆雲舒這才顯現出小孩心性,總算還記得規規矩矩坐好,可掛著的帘子就一直沒放下,一雙眼睛不錯眼的往外面看去。
文人有記載:
「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御路,金翠耀日,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弦於茶坊酒肆。八荒爭湊,萬國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庖廚。花光滿路,何限春遊,簫鼓喧空,幾家夜宴。」
天下承平二三十年,邊疆偶爾韃靼偶爾鬧一下——鬧一次被建平帝打哭一次,早就四分五裂成許多部落,龜縮著請求上國互市。而今除了白髮老人,還有誰記得那段戰戈四起的年代。天下一統,賦稅輕巧,藏富於民。幾丈寬的馬路,兩邊都是精緻閣樓,層層而上,最高的足足有四層,門面廣闊,雄壯高昂。店面上彩旗飛揚,小二穿著整齊,站在店前笑容可掬的招呼。更高貴些的店面則矜持得多,安安靜靜的一塵不染的門口,掌柜的微笑著在店裡等熟客上門。街上人流如織,個個富足悠閑,悠然緩步而行,卻也川流不息。
什麼綾羅綢緞、珠寶玉器、筆墨紙硯、香料木雕、名茶美酒、胭脂水粉、南洋奇珍、大食異寶……乃至孩童玩具、醫藥門診、修面算命……各行各業,應有盡有。直看得穆雲舒目眩神迷,心跳都快了幾分。
一時拉著穆宗的衣裳問不認得的字,一時好奇的看京中三四層高的樓房,問怎麼修起來的。穆宗不擅言辭,只是簡單回兩句,但穆雲舒還是滿心歡喜。走得一陣,穆宗突然問:「聽聞,你回京路上遇到皇太孫殿下了?」
穆雲舒看了穆宗一眼,點頭道:「是的,殿下很和氣。」
穆宗摸摸鬍子:「你運氣很好……皇太孫殿下與你說了些什麼?「
穆雲舒簡單答了。
穆宗又笑道:「殿下讓你奉命敲竹杠,你可敲了?」
穆雲舒搖搖頭:「皇太孫殿下不過說笑罷了。我出門時大家都休息了,總不能真去找禮人要東西。第二日一早他們就出發了。」
穆宗道:「那對金豬可要好好收著……你住的丹若院僻靜,若是有賊偷了倒不好。不如給你娘收著,晚后做你的嫁妝,那可是一等一的體面。」
穆雲舒頭垂得更低了。
穆宗皺眉道:「難不成還捨不得,你娘還對貪圖你一對金豬不成。嫡親女兒,給你保管你還委屈上了?」
穆雲舒定定神,道:「女兒知道了,回家就給娘送去。」
「嗯,還有,皇太孫身份何等尊貴,你也該給禮人--那裡討些東西,再送些禮物。你給禮人下帖子,他不回,那是他的事。你不下帖子,難不成還不遵教敕?皇太孫給你一個人情機會,你得抓住。皇太孫身邊,最受重用的幾個,禮人、智令、忠信。都是官身的良家子,自幼陪著皇太孫長大。禮人原姓趙,其父為監察使,人家可不是奴婢,只是隨著叫慣了,明白么?人情往來,人情就是靠來來往往。前面就是玉葉閣,裡面花箋封帖應有盡有,你去挑幾樣好的,今日便給禮人送過去。「頓了頓又問:「你可識字?會自己下帖子嗎?」
「略略識得幾個字,寫得不好。」
穆宗道:「回去寫幾個字讓我瞧瞧,先下去挑吧,喜歡什麼挑什麼,挑最好的。」
穆雲舒提起裙子,跟著穆宗下了車,玉葉閣也是一棟二層小樓。一進門,便是兩個小二迎上來,聽穆宗說是給女兒買東西,男的便陪著穆宗,婦人便專門陪著穆雲舒挑揀。
「姑娘要買什麼?「婦人彎著腰遷就穆雲舒,笑的十分和氣。「玉葉閣在京城也算排得上號的,凡是挑得出的筆墨紙硯,我們這裡都有。畫筆、顏料也是是極好的。姑娘是買些一般的平素練慣用,還是買些好的寫帖做畫用?要不都買些?」
穆雲舒想丹若苑裡文房四寶齊備,只是紙張,自己要練字少不得。便多拿了幾貼。既然穆宗說了隨便挑,除了帖子花箋,還順手挑了不少雪紙和顏料,對穆宗不緊不慢道:「女兒自己胡亂琢磨著,再好的帖子也不值什麼,倒是自己做疊花箋寫過去,至少顯得心誠,爹爹說呢?」
穆宗聽得此言,覺得也是,「那便拿上吧,做了也先讓我瞧瞧,若還過得去就用自己做的。玉葉閣的也拿上。」
出了玉葉閣,倒也沒急著回去,帶著穆雲舒去買了些書籍綉棚,這才慢慢坐著車往回走,「你娘給你的衣裳做好沒?還需要什麼首飾么?下午到我書房來,我瞧瞧你能不能隨姐姐上學去。」
穆雲舒半垂著眼睛,穆宗見女兒只是一問一答,也漸漸沒了興緻,但想想女兒才回來,與自己不親也是正常。沉聲道:「今日催你給禮人去帖子,我瞧著你臉色就沉下去了,可是多心了?雲姐兒,那是皇太孫啊,哪怕是逗你玩兒也該按他的話做。他叫你去,你就該憨憨的去要,哪怕只要幾個點心呢。你被他打臉不要緊,他覺得你打了他的臉……絕不可以。小女孩兒不知輕重。爹爹教你,你還不樂意了。天下哪有不盼望自己孩兒好的爹娘,你自己要明白。」
「女兒知道……女兒懂的。「穆雲舒悶悶道,「我只是,十多年第一次和爹爹出門呢。」
穆宗嘆口氣,伸手又縮回來,女兒大了,精緻的臉龐看起來乖巧柔美,已經有了大姑娘的影子,拍肩摸頭都不合適。「皇太孫的事情不能耽誤,禮人為人也是極好的……下次爹休沐,再帶你出來,結結實實玩上一天,你要玩什麼都行。」
穆宗說著,又深深的嘆了口氣,耐下性子,「按說,爹也不該和你說這些……只是你不在家長大,有些事,不明白。你爺爺一生征戰,負傷無數,年紀輕輕便去了,留下孤兒寡母,唉,也是吃了無數苦頭的。不說其他,大輝爵位分公侯伯三等,有俸祿無封地,這你該知道吧?公侯伯又分,世--世襲罔替、流--三代或五代而斬、不世--只封一代。我家本是不世,只是老爺子去得太早,天下剛大定不久,連福也沒享--朝廷酌情恩賞了一代,也只一代。爹爹一旦去了,你們可就什麼都沒了。爹這幾年想方設法,就怕哪天,我的兒女掉落貧賤去。你雖是女兒,可仔細想想,娘家有實權,有爵位,和娘家貧寒凄苦,那日子能一樣么?二十年來,我都鎮守囊哈爾衛,全大輝也沒幾個如我這般。那囊哈爾衛就是伸出大輝的一塊畸零島嶼,我又能認識什麼大臣貴人……而今陛下收回兵權,來了京城,處處碰壁。碰壁爹爹都不怕,可,連個可以牽線搭橋的人都沒有,爹爹便是再有本事……唉,你能識得太孫殿下,這是何等造化。便是殿下逗你玩玩,禮人是殿下心腹,也是個機會,做得好,也可混個臉熟,比如今茫然無路好多了。你而今在京城也無個好友,趙家姑娘和你年歲一般,玩到一起,對你百利無一害。人家削尖腦袋還鑽不到的機會,你竟然要懵懂放過。爹爹若是不疼你們,何苦這麼費心費力往上爬,回老家做個富家翁不好?」
恨鐵不成鋼的點點車板,穆雲舒聽著反而心情好了,點頭稱是,「女兒受教了。」
穆宗這才高興了些,又指著京中建築城樓說些閑話,父女和睦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