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道善
兩個火盆子安安靜靜燒著,邊上擺了兩塊橘子皮,房間里是一種暖洋洋的家常生活氣。穆老夫人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盤坐在羅漢床上,聽閔夫人彙報了兩句,便道:「我精神不濟,就這樣吧。大嫂啊,小二雖然住了丹若苑,該添的還是添,莫讓人說我老婆子為難小丫頭。「
閔夫人笑道:「娘,雲姐兒心底是知道您心疼她的,昨日還說,要給您做勒子帕子,表表孝心呢。」
穆老夫人揮揮手,「下去吧,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退下了。老太太歪靠在隱嚢上,舒舒服服的伸直腿,讓心腹賴婆子慢慢捶,「道善還沒到哪?接小二的上路,找他的後腳便去,怎麼小二都到了,道善還沒來。」路過天津的時候,穆宗拍板要去接穆雲舒回家,她立即派人趕回囊哈爾衛去接道善,如今穆雲舒到家好幾天,道善和尚卻沒到,便是掛著佛祖觀音,都覺得不踏實。
賴婆子人雖老了,手卻十分靈便,輕拍、慢滾、柔壓、點捏,比小丫頭伺候得舒服多了,一邊捶一邊笑:「道善大師而今不理世事,只是磨練修行。要不是老太太心誠,常年禮佛,又修廟宇又樹金身,他何嘗願意來京城掛單。老太太啊,是有佛緣的。道善和尚也是昨日到的,他是出家人,須得先去廟宇挂名,捎了口信,今日便來見老太太,想來也就是這會子了。」
穆老夫人滿意的笑笑:「唉,我也是見過修羅地獄的人,哪能不慈悲些呢。」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嗑,不一時便聽外面回話,「老太太,道善大師到了。」登時坐起來有了精神,「快請。」
道善和尚五十來歲,又白又胖,細棉灰直裰,方口棉鞋,笑眯眯彌勒佛模樣。進門便和南,「老太太,好久不見。」
穆老夫人連忙讓座,「和尚瞧著,面上佛光又盛了,想是佛法又精進了。「嘆口氣道:「這次強求你進京來,壞了修行,實在罪過。老婆子心底不安得厲害。」
道善和尚笑道:「出家人四海為家,老衲那裡掛單不得,不妨事不妨事。哪裡有善男信女苦厄,老衲便往哪裡去,修行壞不了,壞不了。」呵呵笑著,滿心歡喜的樣子。連穆老夫人也忍不住高興起來,「那是,大師佛法到了,都是修行……這次請你來,還在我家住兩日。」
穆老夫人說著也不禁有些為難,瞟了一眼賴婆子,賴婆子便搭口道:「大師,便是我家二姑娘。而今老爺留在京城了,老是把女兒留在老家,也怕御史參奏,再則二姑娘也十一二歲了,總得嫁人。找了大覺寺的宏念大師,也是天津衛極有名的。宏念大師算了一下,說二姑娘離家十年,煞氣已消,與老太太,與家裡再無衝突了。便將二姑娘接回來。前日便到了,比大師還早些。老太太,也是心疼孫女的,只是,也心疼兒子啊,宏念大師名氣雖響,萬一……」賴婆子也有些為難,不好說下去。
道善和尚半閉著眼睛,胖胖的手指伸曲數次,慢慢點頭:「出家人不打誑語,宏念大師說得是,二姑娘煞氣已消,接回來住不妨礙了。」
穆老夫人笑逐顏開,拍拍心口,扭著頭對賴婆子道:「我這便放心了。他們只道我老婆子心狠,我都六七十歲了,便是衝撞我,我又能活幾年?我兒是武將,那囊哈爾衛三五不時,冒股強盜海賊的,刀劍無眼,我當娘的,哪能不擔心兒子呢。」
賴婆子連忙稱是。
穆老夫人收了笑容,又小心問:「只是,當年……和尚,我心底膈應得緊,雖是讓她住外面,眼不見心不煩,只是那麼近,我還是膈應得緊。」
「正是。煞氣雖消,但運道總是在的。老太太還是與二姑娘少見為妙。」
穆老夫人登時沉了臉色:「要我說,當年就不該生,不該留下她。和尚啊,你瞧我生了五個孩子,就只剩這一個,當年累死累活,拼著性命保護他,又怎樣?為了他媳婦心底好受,為了他女兒,他四個兒女……我這當娘的,在他心裡眼裡算什麼呢?」說著便心酸要哭。
道善和尚連忙合十,「阿彌陀佛,老太太,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惡念一起,身處地獄,老太太莫要犯了嗔戒。再者,二姑娘的煞氣運道,慢慢消磨才是安全,你瞧,十年過去,她不是已經消除煞氣了么?老太太還是安安穩穩,做你的老封君。正是眼不見心不煩,反正也無大妨礙,便是有些小小不當處,老衲也可化解。老太太,二姑娘也十多歲了,還能在家裡留幾年呢,過些日子出嫁了,便是生是別人家的人,死是別人家的鬼了。」
穆老夫人嗔怪道:「瞧你這和尚,就算她可憐,你常常給她念幾卷經吧。」
道善點頭應下。
穆老夫人又道:「你瞧而今,她在園子那邊的丹若苑住著,妨礙不妨礙?我是不想見她,可架不住媳婦兒子總要見她--京中御史也是怪,大事不瞧,盯人後院算什麼呢。兒媳婦先見了她,再來見我,不妨礙么?」
道善笑道:「老太太也不用忒小心,那裡就這麼厲害了。老衲回去便每日念地藏王菩薩本願經,佛說長壽滅罪護諸童子陀羅尼經。便是惡念惡魔也聽得向善了,老太太若不喜二姑娘,少見幾次也罷了。妨礙是不打緊的。」
穆老夫人嘆口氣,「你記得念,家有禍根,家宅不寧啊。你而今在那裡掛單。」
道善笑道:「匆匆趕來,還未定下。」
穆老夫人吩咐賴婆子:「拿著我家帖子,去找個好些的寺廟,離玉簪巷近些才好,讓道善掛單去。」又拿了五十兩銀子點佛燈,二十兩銀子布施道善衣服被褥。瞧著中午了,這才喚了媳婦孫女丫鬟吃午飯。
穆綉綾可與穆老夫人坐著吃飯,閔夫人必須站著服侍婆母。穆老夫人今日脾氣甚好,「這幾日你也累了,便坐下一起吃吧。」
倒把閔夫人說得忐忑不安,嫁入穆家二十年,婆母倒也不曾惡意刁難,但脾氣不好,規矩大,極少和顏悅色對她。也不敢違拗,小心坐著,還是盯著婆母飯碗。
老太太點點筷子;「徽哥兒都十七歲了,你也快,多年媳婦熬成婆了。看著也是要有媳婦的人,可以享福啰--早些相看才好。別等好的都讓人訂光了才急急忙忙去找。」
閔夫人笑道:「老爺說先不著急。到底我們在京城一個熟人也沒有,胡亂找,怕不知底細。還是過些日子慢慢看的好。好在大輝兒女成親晚,徽哥兒十七歲相看,一兩年瞧個好的,二十來歲成親,剛好。」
穆老夫人這才點點頭,「嫡長媳,頂頂要緊的。多留心些。我知道小二回來,你難免要將心思放她身上,怕是還怪我吧。」
閔夫人急忙站起來:「折煞媳婦了,她不過一個小小孩童,誰敢為這個怪娘?她自己命生的不好,怪也只能怪自己。生養之恩大於天,媳婦若有半點對娘不敬的想法,便天打雷劈。」
穆老夫人等閔夫人說完,「坐下坐下,你嫁進穆家二十年,我知道是個好的。當爹娘的哪有不心疼兒女的。我兒為何要虛職都寧可上京,不就為了他兒子么?你心疼,我也心疼啊。」
閔夫人笑笑:「這才叫養兒方知父母恩。老爺覺得在囊哈爾衛頂多就是從五品,也升不上去了。到底咬牙來京城,職位高些,徽哥兒念書交往好些,便是幾個孩子說親也便利些。若老爺只為自己,在囊哈爾衛這麼多年,自在舒服,何必上京來呢。便是娘,也是為了這幾個孫子孫女--這房子可小了些,又沒熟人,娘真是太委屈了。」
穆老夫人擺擺手,臉上露出點高興的色彩,「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我呢,也七老八十了,瞧著小二不自在。你要真孝敬我,丹若苑那邊,給小二把東西備齊整,少與這裡交道。你教女兒我管不著,可夫婿兒子冷落不得,家裡事務不許丟了。還有,綉姐兒十四歲了,前一年又是收拾東西又是路上耽誤,也沒好好調教,你得先帶她學著主持中饋。小二年紀還小,過幾年調教也使得。」
閔夫人心中還是有些黯然,但婆母說的也有道理,點頭應下,這才高高興興的吃完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