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的老劉(中)
吳梅垂著眼快步走到何小冰旁邊的座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舉起來,「你們開我玩笑,自罰三杯可就抵掉兩杯了啊。別說我了,老武你是文藝委員,你當初在學校文藝匯演還拿過第一名呢,我喝了這杯酒,你再給我們唱一首臧天朔的《朋友》吧,你當初半夜在操場練歌,可把何小冰嚇得夠嗆呢。」
顧建業忙說:「吳梅你別轉移話題,」扭身看向一旁的老劉,「你們兩口子怎麼坐的這麼遠,放心,坐一起我們也不吃醋。這樣三杯變一杯可以,不過形式得變變,老劉和吳梅喝個交杯酒吧,這叫什麼來著,撒撒狗糧。」
在大家的起鬨聲中,老劉覺得每邁一步,熱血都不可抑制的朝頭上涌。直到這刻,他才清晰的發現,他對妻子的深愛並沒有被這冰冷麻木的歲月泯滅分毫,反而涌動出因長久的求而不得后,更加猛烈的反撲。
他迷醉在這樣的氛圍里,像大學時第一次在體育館里背著人和吳梅的初次親吻,讓他彷彿被濃烈的幸福感包圍,眩暈著分不清東西南北。
交杯酒喝下去,吳梅沒有明顯的抗拒,不知席上誰喊了一句「親一個」,老劉伸出手扶住吳梅的肩膀,探頭吻上了吳梅略帶酒香的雙唇。
也許只過了一秒,老劉分不清時間,只感到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吳梅給了他一個毫不留情面的耳光,速度這樣的快,像是寫進程序的身體本能反應。吳梅臉白的沒了血色,提包快步走了出去,何小冰錯愕的看一眼呆楞的老劉,忙追了出去。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老劉回過神,頹喪的坐了下來,掏出一支煙點上。
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同學們三三兩兩的圍坐過來,不知是誰先起的頭,都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起自己生活工作的不如意來。起初還都覷著老劉的臉色,想以「比誰更慘」的方式安慰他,但漸漸更像是傾訴本身了。
一時氣氛愁雲慘淡起來,何小冰折返回來,大家抬起頭看她,她卻只是神情詭異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再看向老劉的神色里透露著鄙視和義憤。
「吳梅回去了。」何小冰兩手交疊在胸前,「毅飛啊,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可是你和吳梅畢竟是大學同學,情分不一樣。女人誰沒有如花似玉的時候,誰又沒有人老珠黃那天,那還不是操持一家老小累的,何況你家吳梅也沒珠黃呢。都是老同學,我性子是最直接的,那些市面上的小三小四,是年輕漂亮,可好多都是職業的,看中的是你的錢,幾個是真心的?」
至此大家也就都意會了吳梅和老劉之間的問題,女同學們都同仇敵愾的撇著嘴離開了。男同學神色略好些,老武還趁著人少,問了句:「怎麼被發現的?」
老劉向後仰靠在椅子上,自嘲一笑,「這不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嗎。」
老劉至此沉默不語,聚會結束,獨自爬回了公司。
他可以確定何小冰一定是誤會了吳梅的表述,因為他並沒有所謂的出軌。可吳梅為什麼會讓別人產生那樣的誤會呢?但這都不重要,讓他一語不發、心灰意懶的是,吳梅對他的抗拒和反感已經那樣深刻了。
辦公室里亮著一盞燈,老劉推門入,看到那個新來的小秘書劉艾正用懸挂式噴汽熨斗仔細的給他熨燙明天出席商務活動的西裝。
看她進來,劉艾有些不好意思,撥了一下垂墜下來的長發,關上了熨斗電源。
老劉意興闌珊的坐在沙發上,隨口問了句:「還沒回去啊?」
劉艾點點頭,「這就回去了。劉總您這麼晚怎麼回來了?」
老劉一個晃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劉艾想想走出了辦公室,片刻端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走回來,「您喝酒了,喝點這個吧,明天頭不疼。」
老劉接過杯子,隔著氤氳的水汽,心裡無來由的一酸,又有些溫情,猝然的關心在深夜裡被暈染開來,他不無感慨的想,如果這關心是來自妻子或者女兒該有多好。
他忍不住真誠的說了一句:「謝謝!」
劉艾忙擺手,「劉總,您千萬別這麼說,該說感謝的人是我。」見老劉一副不解的樣子,劉艾靦腆的笑了一下,「您還記得五年前嗎?要不是您的助學金,我家的條件,根本供不起我上大學。我能走出大山,都是因為您!所以我才立志畢了業,一定要到您的公司,盡心儘力的工作,報答您!」
老劉仔細回想,模糊的有些印象,依稀記得是當時一個投資項目,為了搞噱頭,有一個資助山區女童上學的項目,只是沒想到,和這個土裡土氣的小秘書之間,竟還結下了這樣的緣分。
不過老劉今夜意興闌珊,這樣收買人心的時刻,也沒能說出那些鼓勵小秘書奮發圖強繼而死心塌地為公司服務的的漂亮話,只是親自送劉艾上了計程車,還囑咐說自己記下車牌號,讓她到家給自己報個平安。
日子又回到了波瀾不驚的從前。
老劉好幾次想和吳梅談一談那晚的事,他已經想好了,假如夫妻關係從冰點回暖必須要一個理由,假如往昔的心結能以出軌為理由推到他的身上,只要感情還有一絲涅槃重生的可能,他願意扮演一個出軌又回頭是岸的丈夫形象,使吳梅的內心找到平衡的支點。
可吳梅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幾乎避免一切與他碰面的可能性。
老劉心情更加鬱結,參加商務活動時不免多喝了幾杯,想趴到廁所一吐為快,突然一股濃烈的鐵鏽味從喉嚨里竄了出來。老劉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他嚇壞了,在那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老劉顫抖著撥通了吳梅的電話,吳梅很快掛掉了,他又想給女兒打一個電話,女兒也掛掉了。
肯接他電話的,只有急救中心。
劉艾也嚇壞了,急匆匆趕過來,眼裡含著淚的忙前忙后。好在最後檢查結果不是胃出血,而是食道划傷。
劉艾坐在老劉的病床邊,像看自己卧床的老父親。她從有記憶以來,父親就一直卧床不起,到十幾歲時,終於痛苦的離開了人間。她水深火熱的和母親苦熬了那麼多年才還清了家裡的欠債。沒有老劉那筆從天而降的助學金,她幾乎已經對生活絕望了。
隱隱約約,她對老劉滋生出女兒對父親般的孺慕,她不止一次的想,要是劉總是我的父親該有多好。
她越想越傷心,俯在老劉腿上哭起來。
老劉也很受觸動,他商場沉浮如許年,自然分辨得清眼淚背後的真假。他想到自己的女兒,一陣心酸,抬起手蓋在劉艾的頭頂上安撫,「別哭了,我沒事。」
劉艾抽噎著,「我就是看您這樣,心裡特別難受,想到我爸......」
老劉嘆口氣,「所有的父親都是心繫兒女的,你爸在天上看到你如今的成績,也會欣慰的。別哭了,你爸在天上看見該心疼了。」
劉艾抬起頭,可心裡情緒起伏太大,沒忍住撲到老劉懷裡大哭起來。
劉艾哭出了汗,壓著老劉十分難受,他略微嫌棄的伸手去推她起來,一抬頭,看到吳梅和女兒臻臻走進病房來。
老劉還在為被掛掉的電話置氣,劉艾忙起身,拿袖子擦了一把臉,殷勤介紹了老劉的情況,又識趣的退了出去。
臻臻打從看見剛才那一幕,就氣的小臉發白,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爸,難怪你吐血住院,怪只怪你自己牙口太好了,什麼奇形怪狀的都吞得下去。」
老劉被氣得嘴唇發青,怒道:「你爸爸生病了,你就是這樣當女兒的嗎?一句問候沒有,滿嘴不三不四的話,都是誰教給你的!」
臻臻梗著脖子回嘴,「我媽說的沒錯,你根本就是裝病!又能罵我,又能和別人打情罵俏,你哪有病!」說著去拉吳梅的手,吳梅沖她搖搖頭,她氣得自己哭著跑出去了。
老劉震驚的望著吳梅,「你和臻臻說我裝病?」
吳梅向前挪了兩步,罕見的直視著老劉,「咱們離婚吧,孩子和現在住的房子歸我——-這是為了給臻臻一個熟悉穩定的生活環境。你其餘的財產我都不要。你還要養多久才能出院去辦離婚手續?」
老劉錯愕過後,直視著吳梅的眼睛,「為什麼?」他沙啞的問,他並不是想問為什麼離婚,他只是想問為什麼會走到今天。
吳梅垂下眼臉,「離婚吧,我祝你和她幸福。」
老劉覺得自己被氣得又要吐出血來,咬牙道:「你休想!我愛的是誰我自己清楚,我不會和你離婚的!」
吳梅從包里掏出一沓照片扔在床上,「你的西裝領口有她的頭髮,還有你們深夜在公司約會完,她回家給你報平安的簡訊,剛才你們抱著的照片我也拍了。還有何小冰後來和我說了,你在同學會上也親口承認出軌了,那些同學都是證人。你如果不同意協議離婚,我只能起訴離婚了。」
老劉拿過那些照片,是很多場合他和劉艾一起的照片,只是由於角度刁鑽,有些張看起來確實曖昧不明。「你找私家偵探跟蹤我?」這是老劉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吳梅不自然的把臉別向一側,這讓老劉生出一絲遐想,會不會吳梅真的誤會了他?她查他,只是單純的因為她在乎他?
老劉踉蹌的下床來,在吳梅的抗拒下用盡全力的抱緊她,在吳梅耳邊哀求道:「小梅,還記得臻臻剛出生的時候,你和我說過的話嗎?你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和臻臻就是你的全部未來。我們曾經那麼相愛啊!」他感受到懷中妻子微微的軟化和顫抖,「可是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步呢?我心裡對你的愛,對臻臻的愛,沒有一時一刻減少過,我們是一家人啊,我們血脈相連,永生永世也分不開。我們就當我出軌了,我們就當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錯,放開心結,重新開始好嗎?」
不想吳梅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肢體強勢的推開老劉,「你真是不可理喻,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雙眼赤紅,神態猙獰,「你不同意離婚,我就讓你身敗名裂!你們公司不是為了景和的項目籌備了一年嗎?景和的黃總,她為了斗前夫和小三,消耗了大半家財,你猜,一個被小三氣到發瘋的女人,如果聽說你也出軌了,還會把項目給你們公司做嗎?大把同類型同資質的項目公司在旁邊虎視眈眈呢!而且你們隆昌項目的啟動資金,可是銀行看在景和的合作意向上才給你們貸款的吧?劉毅飛!你必須和我離婚!你必須和我離婚!」
老劉瞠目結舌的望著吳梅,像在看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