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雞毛(三)

一地雞毛(三)

某天物業通知,整棟寫字樓要進行消防演習,每個公司必須派出一人參加,否則罰款。我只好在刺耳的警報聲中從消防通道和大家一層樓梯一層樓梯的往下走。

往年的消防演習至多不過是疏散人群、宣讀消防條例、演示滅火設施之類的,這次居然開來了一輛雙層的改裝車,讓大家排隊進去實景感受住宅走廊、樓梯間、地鐵車廂的緊急逃生注意事項,這形式新穎,注意事項要點又很實際,所以我極其配合的全程集中注意力的學習了一番。

最後一個環節是有獎問答,算是對剛才所學消防知識的反饋。

主持人問:「住宅樓逃生,出門一定要帶什麼?」

我舉手道:「鑰匙鑰匙,以免走廊火勢大,無法返回家中躲避。」心裡比了個「V」。

主持人問:「有火情不要坐電梯,但走樓梯要注意什麼?」

我剛舉手,旁邊就有一個聲音答道:「先摸門把手,如果很燙,說明樓梯內火勢也很大。」

我忍不住尋聲去看他:背頭,半黑框眼睛,白襯衫,年紀不小了,氣質不錯,這是我們這棟寫字樓里的金融男形象模板。

如此你來我往搶答完所有題,他倒是比我答對的題目還多,獎品是一個紅色的便攜迷你型滅火器。小小的一隻,其實長得還挺可愛的,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就伸手遞過來,笑笑走了。

後來也遇到過幾次,在電梯口,在空中花園,在一樓配套的咖啡廳或是便利店,有時候走成臉對臉也就彼此笑一下,大多數時候就裝不認識匆匆而過。

又有交集是高一生長期停在寫字樓地下停車場的車被剮蹭,後視鏡都被掀翻了,我要去拜訪券商時打算開車撐撐門面時才發現。調了監控才發現肇事的是一輛大箱車,可按照規定,那種大箱車是不允許進寫字樓的地庫的。

和保安在地庫很是不愉快的吵了幾次都沒有得到解決,保安雙手抱在胸前眯著眼睛滿口敷衍著我,說著說又要吵起來。高一生沒給他的車買保險,要是他哪天回來看到寶貝車變這樣,非得活吃了我。

正往出口行使的一輛車突然停下來,林羽從駕駛座下來,看看保安又看看我,淡淡的問:「需要幫助嗎?」

實在不能更需要,我彷彿找到了強靠山,把前因後果一一列數,林羽只是點點頭,看了一眼保安,讓我不用計較先回去。

當天下午,物業就提著禮物上門了,原來大箱車的主人和那名保安是親戚,為了接樓里某家公司搬家的活兒,一時圖方便就開了進來。最後物業出了所有維修費用,還免了一個月的停車費用。我簡直要給這位男菩薩立個牌位,再遇到他時,拼死拼活也拉到了公司喝杯茶表示感謝。

「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我和那個保安吵了小半個月了,也沒有個解決方案,沒想到你這麼輕鬆就搞定了,難道你是物業公司的?」我燒水澆了一遍茶盤,泡的是高一生深藏柜子里的橘普。

「那倒不是,」他笑了一下,淺淺的,很溫和,「這家物業公司屬於一家地產公司的全資子公司,前幾年出過點糾紛,盈利能力差,最近這家地產公司想運作上市,而這家物業公司很可能就要被當成不良資產進行剝離。我打電話給物業公司說要向他們總公司投訴,他們立馬就重視了,生怕關鍵時候給自己造成什麼負面影響。我只是,恰巧知道點這家地產公司打算上市的消息。」原來他在投行工作。

他走時我要了張名片,草草掃過去看見了他的名字:林羽。那次說好要請他吃飯的,後面拖著拖著就又忘記了。

這樣回頭想想,也到了可以一起吃飯的交情。

小店是家連鎖茶餐廳,時間太晚了,我和林羽只是一人叫了一碗雲吞面來吃。

我用熱水洗了筷子,一邊把水倒進水盅里一邊誠懇道:「無論如何,還是要再次感謝你,這幾次總給你添麻煩,上次就說要請你吃飯的,一直沒有騰出空來,今天這個不算啊,改天我正式表示感謝。」

他搖搖頭,「不用,我就當結個善緣。」

我霎時一腦門黑線,下面的話都憋了回去。不過林羽很快忍不住笑出聲來,「開個玩笑,」語調隨意了些,「平時看見你時你都挺嚴肅的,弄得我都不敢和你打招呼。」

我小口咬斷一隻雲吞,盡量吃相矜持,「這也是工作需要,我們公司人少,我的資歷又不太夠,只好外形上端端架子,不過據說還挺唬人的。」

「你們公司還有什麼業務嗎?」

我條件反射的打官腔,「行情不穩定,監管又趨嚴,業務不好開展,雖然我們陽光化產品收益不理想,但專戶業務量還是很大的,另外我們在香港那邊還有一級......業務。」在林羽灼灼的目光注視下,我有些說不下去,訕笑了一下假裝吃面就停了。

他也笑了,「現在都難,小私募拓展空間有限,理解。」他眼神有些閃爍,我直覺他沒問出口的問題大概是關於我為什麼還在一家要死不活的小公司硬熬著,我不想回答,我不想說其實我很戀舊,當年高一生紅紅火火的時候沒有虧待我,現在恍恍惚惚了,我不忍心離開,也似乎在隱晦的期待著能有什麼轉機,就是如此不現實。

我不想再進行這個話題了,於是拿出外聯中的必殺技,滿臉誠懇的探究,「說了這麼多還不知道你是哪裡人啊,普通話這麼標準,我真是一點沒聽出來。」

「河北人。」

「喲,是嘛,我是東北人,都有個北字,我們也算半個老鄉,還真是有緣。」這是套路,無論他說出哪裡,我總能想法子和他「有緣」。說來也並不虧心,地球那麼大,人口那麼多,能見面說話吃飯,在這樣的夜裡,我其實很感謝他。

他比我大個5、6歲的樣子,難得的沒有沾染行業里那股夸夸其談的惡習,整個人像泡了枸杞的溫水,舒服、踏實、有營養、不油膩。我向他揮手告別,看他的身影漸遠,臉忍不住一秒垮下來。

租住的公寓不大,除了洗手間,全部打通做成了開放式,廚房和客廳中間用一個小吧台分開,床緊挨著沙發,這就是房間的全部。對一個單身女性來說,如果房子沒貸款,工作壓力其實並不大,這大概就是阮阮有恃無恐的原因吧,這40平的房子,是她心理最大的安全區。

房子里的氣流有不流動的僵持的味道,睡前要開一會窗,但睡覺時一定要關上,前兩年的血腥社會案件,就是兇手夜半翻窗而入的。

手機里閃爍的信息,都是來自各個群組,什麼研究員群、私募群、行業群、分析群,朋友圈裡都是曬旅遊、曬娃、曬微商新產品,偶爾還能看到中老年客戶在朋友圈裡曬心靈雞湯什麼的,但凡有業務潛在聯繫的,必須一絲不苟的點贊。

電視和電腦必須有一個保持運行,那些千篇一律的明星貫穿所有的綜藝節目,喧鬧的聲音一響起,房子就有了生氣。

明天周六,約了和真正的小茉莉去醫院做體檢,公司出不起的福利,只能掛靠在小茉莉她們外資銀行的家屬欄里蹭個優惠價,去年體檢時膽固醇指標高一些......我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不想換衣服,不想洗澡,不想卸妝,每一個細胞都癱軟無力。

想起小茉莉發給過我一個小視頻,拍的是顯微鏡下白細胞追擊細菌的樣子,現實版的貪吃蛇即視感,「你的白細胞都在為你拼搏著,你有什麼權利不努力!」她學著她領導的語氣講給我聽,說這是她們團建時候的ppt。

這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

周六天晴,無風。

小茉莉英文叫Molly,是我第一家外企公司的同事,她去外資銀行工作之後,我沒少佔她便宜。她在樓下的公交站等我,背著她媽媽淘汰下來的老花LV,人群里遠遠就看得到一張塗了橘色唇膏的大嘴。

「嘿!」她看到我朝我招手,我也迎上去。

「昨晚去看麻花的話劇了,好有趣哦。」她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你怎麼總沒空,下次一定一起去。」

「我不太喜歡看話劇,不過聽說麻花的電影快上映了,到時候一起啊。」我挽上她的手臂,她走起路來腿會帶動背部一起動,像苗條的熊。我當然不會告訴她,麻花的話劇要坐前排中間位置,沒有1200的價格下不來,我不能輕輕鬆鬆的把三分之一的房租拿來做這事。

公交車上人不太多,我倆坐在後面靠窗位置,八卦著前同事,她說:「你還記不記得原來坐你對面team的那個Jessica呀,她結婚了,從相親到結婚不到一個月時間。」我捂嘴笑,「你說那個結婚狂嗎?她以前每攢幾個月工資就偷偷去香港換金條回來。」

小茉莉點頭,「就是她,還有你們team的leader,前幾天我們公司HR收到她簡歷,跑來找我了解情況。」

我有點驚訝,「你說Eva?她在那家公司都10年了吧,也想換工作?」

「她做了10年還只是teamleader,還有什麼晉陞空間。」

「那你們HR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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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潮連續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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