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雞毛(八)

一地雞毛(八)

他的行為有一點唐突的親密,我也順勢住了嘴,心裡卻因為未出口的話有點落寞。他埋頭很快吃完了面前的套餐,周身明顯的倦怠感,微笑著說:「今天實在是累了,連續加班三天了,再不回去睡覺真要變超級英雄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點點頭,又忙搖搖頭,「不用不用,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坐一會兒。」見他面露疑惑,忙隨口解釋道:「我家在裝修。」

「裝修?」他眼底有了疑惑,遲疑道:「那,我送你回你住的酒店?還是你住朋友家?」

我閉緊嘴巴欲言又止,他探究的神色更濃了,隨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兩口,「到底怎麼了,你說,我們也算患難之交了好幾回,有什麼能幫忙的,你儘管說。」

我在心裡這樣那樣的破釜沉舟了一番,毅然決然的快速說出了在嘴裡反覆咀嚼了好幾遍的話,快到生怕自己後悔一樣,「林羽啊,我能和你回你家住嗎?」

「咳咳咳咳......」林羽被咖啡嗆到,劇烈的咳嗽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局促不安的狼狽。哈哈哈哈,內心狂笑一陣,又覺得凄涼。

然後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跟著林羽回了他的家,一路上他只有時不時沖我安撫性的笑一笑,再沒說出什麼像我一樣石破天驚的話來。

我把披著的他的西裝外套拿下來,掛在門口的衣架上,換了鞋有些拘謹的打量他的家,黑灰的色調,簡明的風格,傢具不多,整潔清爽。

看他看向我,忙十分狗腿的誇讚了幾句房子的種種好處,他倒了杯水遞過來,抬手指了指,「這間是主卧,對面是客卧,那邊是書房,我先去洗澡,你可以參觀參觀,」說著又頓了一下,遲疑道:「或者你想,嗯,你先洗澡?」他掩飾性的扶了扶眼鏡。

我忙擺手,「你請自便,不用管我,不用管我。」

他看著我的眼睛,我也故作坦然的回看,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他的笑終於自然了起來,兀自搖搖頭,「我是真的太累了,真的要去沖個澡,你自便吧。」

浴室傳來水聲,我的精神鬆懈下來。此刻即使如此陌生的環境也讓我大為放鬆,我只是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要去面對獨自一人的滿目瘡痍的家,午夜窗口的黑影,還是在我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黑影,我自詡強悍的心臟,沒辦法強悍到底,在未知的恐懼面前認了慫。我想要有個活著的人在我周圍給我壯壯膽兒,哪怕什麼都不說,那些狗血的什麼肩膀啊懷抱啊都不需要。

我需要一點時間,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我馬上就能滿血復活了。

強打的精神被一絲絲抽走,我栽進林羽的黑皮沙發里,閉上眼,直睡了個昏天黑地。

再睜開眼睛,聞到一陣飯菜的香味,我揉著眼睛爬起來,看看窗外天還沒有亮,心裡安定了一些,舒展了一下腰背,踱到廚房看林羽的背影,以前不覺得他肩背這麼寬闊,現在看起來,倒是讓人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果然有健身習慣的人還是不一樣。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林羽轉過身,「醒了?你都睡了12個小時了,比我睡的還久,餓不餓?」

我低頭看了一下手機,才驚覺不是天沒亮,而是天已經黑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我的元氣已經通過睡眠得到了極大的恢復,不再像早晨那樣驚慌脆弱,想找人依靠。

他把菜裝盤放在餐桌上,「點的外賣,都比較清淡,吃一點吧。」

「你不用上班嗎?」我坐下來,已經飢腸轆轆。

「調休了一天。」

「為了我?」話一出口就想撤回,可惜嘴不是微信。

他又輕笑了半天,「以前你在我面前總有點端著,今天覺得你不端著的時候更有趣一些,你覺得呢?」看我有點無言以對,他用公筷夾了一片魚肉放在我碗里,「今晚再住一晚吧,我把客房打掃出來了,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可以去朋友家。」

我忙搖頭,「如果你真能再收留我一晚,我實在是感激不盡,怎麼好意思鳩佔鵲巢把你趕出去。」斟酌了一下,還是把前一天晚上駭人聽聞的社會案件挑挑揀揀的告訴了林羽。

林羽收起了眉宇間的調笑,嚴肅道:「你那邊治安怎麼樣,要不要考慮搬家?派出所那邊進展到哪一步了?」

我忙解釋了事件的起因,「真不是蓄意的,也不是針對我,確實是誤傷。我只是一時心理沒調適過來,你再收留我一晚,我明早妥妥的滿血復活了,沒多大的事。」

「和家裡人講了嗎?你今天睡了一天,要不要和家人打個電話,免得她們擔心?」

這倒提醒了我,劃開微信看了看,家裡的小群只有母上大人發的幾張搞笑圖片,沒有異常,「我沒和家裡人講,講了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會跟著白著急,何必呢。以前在國外讀書的時候,有一次發生了點誤會,半夜被房東趕到了大街上,在公園和流浪漢似的呆了一夜,他們至今都不知道,能自己解決的事,何必讓家裡人跟著擔心。」

林羽乾脆不吃了,一手撐著下顎,一手無意識的用公筷給我夾著菜,「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問題的態度和方法,我就不干涉了。不過安全的問題是大問題,這樣吧,我找人幫你做一套防盜門窗吧,這樣晚上就算忘記關窗也會有太大問題,主要是,」他頓了一下,抬頭看我,「主要是這樣你心理上安全感會強一些。」

這下我的感動有些發自肺腑了,我一瞬間很有衝動想問問他,是否對所有人都這麼體貼用心,還是只對我?但如果他回答了「是」,我會怎麼樣,大概率會夾著尾巴瑟縮著逃走吧。我緊緊抿起嘴,不過看林羽的形象還是又偉岸了一些。

飯後他去書房工作,我洗了個澡,在卧室躺了一會兒,刷了會兒手機,大概白天那一覺睡得太過香甜,此刻在床上翻來覆去,卻越來越精神。

猶豫了半天,還是走出卧室,書房燈熄著,客廳也只有一盞小壁燈亮著。又走了幾步眯著眼,才看到林羽在陽台的躺椅上半靠著喝紅酒。

我走過去,打趣道:「一個人喝酒會醉的,酒和愛,是這個世界上一定要拿來分享才有幸福感的東西。」

他微微探起身,伸手禮貌的讓了個座,我也就毫不客氣的坐到了他對面的躺椅上,想了想也學他那樣半靠著,伸直了腿。陽台是半開放式的,半封閉的部分是鋼化玻璃,影影綽綽的看到周圍的燈影搖曳,十分有氛圍。

林羽從旁邊遞過來一隻高腳杯,示意我要喝多少自己倒,我也沒假客氣,深吸了一口氣,牆角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散發著隱隱的香。

「在思考人生嗎?你這陽台實在適合思考人生,你知道嗎,我一直也想有個這樣的陽台,吹著晚風,喝著紅酒,再有一塊幕布就好了,用投影儀放著英文原版的老電影,簡直完美。」

林羽頗感興趣的點點有,一副「你很懂行」的樣子,伸手從茶几下層拿出遙控器,一塊幕布就從棚頂徐徐降下來,在我目瞪口呆中笑問:「想看什麼老電影?《飄》?《雨中曲》?還是不那麼老的,達斯汀霍夫曼的《畢業生》?《午夜牛郎》?《克萊默夫婦》?」

我一下從躺椅上彈起來,實在忍不住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激動的說:「你真的是學金融的嗎?這麼文藝范兒你媽媽知道嗎?哈哈哈,我和你真是相見恨晚啊有沒有,啥也不說了,酒是現成的,咱倆割個腕歃血為盟吧,不對,義結金蘭吧。」

「義結金蘭也不對吧,」他手虛握成拳,抵在嘴上笑的十分歡暢,「我高中的時候喜歡這些,要是如願考上了電影學院,大概現在會是一個文藝片導演,當然,也可能會向商業片妥協,然後,不管拍哪一種吧,那又是另一種人生了。」

他看起來十分唏噓,半晌才問:「你喜歡看什麼,放一部你喜歡的。」

我還是謙遜推辭,「客隨主便啊,林導演,還是你來選一部你喜歡的。」

林羽想了想認真搖搖頭,「不合適,我喜歡金基德的電影,把人性講得那麼坦白,只不過不適合現在這種氛圍,畢竟你在心理療愈期。還是你推薦一部吧,最好是我沒看過的,突破一下我的趣味邊際。」

我點點頭,難得十分認真的搜腸刮肚了一番,側頭問他,「有一部英國電影,叫《安妮李斯特的秘密日記》,你看過嗎?」

他顯然頗感興趣的樣子,「講什麼的?」

我斟酌了一下用詞,「講的是女主角的戀愛史,是小眾的愛情,你懂嗎?」他反應了一下,笑著點點頭。

我的心漾起微瀾,有些隱隱的沉悶,「雖然是小眾,但愛情不分大眾小眾,都是共通的,所以愛情的道理也是普世的。它講的是,瘋狂熾烈的愛情會摧毀一個人,讓人失去理智,愛的每一秒都是極致的甜蜜也是極致的痛苦。可是合適的人,卻讓人理性、恬淡的過日子。所以真正相伴到老的合適的人,一定不是那個讓你愛得死去活來、不顧一切的人。」

林羽沉默良久,「只有感情上受過傷害的人,才會這樣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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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潮連續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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