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雞

找雞

如玉已經端著碗進來了,自己下了碗面坐在廚房的扎子上正吃著。安康收了碗碟進來,略帶怨氣壓低了聲兒道:「嫂子你總是這樣,不過兩碟子菜罷了,為何不給自己也留上幾口?」

如玉捉住要出門的安康,瞄了一眼仍在廳屋檐下坐的張君,壓低了聲兒問道:「他方才可有跟你說過什麼?」

安康老實言道:「就問了問沈歸,我說他是個常年不回家的異姓漢子。」

如玉道:「就沒提銀子?」

安康隨即反問:「什麼銀子?」

如玉揮手道:「算了算了,你陪他坐會兒,早早送到埡口上叫他睡覺去,銀子的事兒明天我再問他。」

自打陳寶兒說了一年會有五兩銀子,如玉給沈歸老娘送飯的路上掰指折算了算,暗道一年五兩,一月就是二十五個銅板,如此算來,給這裡正大人做飯倒是個十分合算的生意。但如玉看他自來就沒有換過衣服,又昨天去了一趟縣裡也是落魄而回,今天吃飯時也不給這家裡唯一的男丁放個話,此時越發疑心那陳寶兒只怕是在哄騙她,心裡便又怏氣起來。

她刷完了鍋悶好了熱水,出來見張君還未走,仍坐在廳屋檐下與安康兩個聊著天兒,遂將自己兩件衣服並婆婆安康的都扔到了銅盆里,坐到井台畔開始搓洗。安康眼看要考院試,很想於張君這裡討教些學業,遂起身行了一禮才道:「里正大人,今日在學中讀到劉禹錫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夫子要吾等回家溫習溫習,明日做一篇關於『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的文章來。里正大人既上過殿試,又經皇上硃筆批為探花郎,想必文章做的極好,能否指點小弟一二?」

張君一聽劉禹錫,先就是一聲苦笑。接著道:「劉禹錫一生三次遭貶謫,前後足足二十三年之久,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就是在貶謫中渡過的。也當然,正是因此,他才能寫出那麼多膾治人口的佳作來。至於這兩句詩,當從他當時所處的環境,以及詩人的心境,於事物的榮枯興衰這個萬物理論上去分析,即可。」

「所以,這詩的意思是,人與萬物,皆要順應天道,順應自然規律。里正大人,我說的對否?」如玉也不避諱,邊搓著衣服邊抬起頭問道。

張君本在廳屋檐下坐著,此時站起來走下台階,將自己所坐那把椅子遞給如玉,請她坐了,才問道:「小娘子竟讀過書?識得字?」

安康接過話兒笑道:「豈止。我嫂子小時候做男兒打扮,到柏香鎮學堂讀書,夫子到如今都贊她心思靈巧,聰穎善悟的。」

他言罷便起身道:「里正大人再坐片刻,我要趁著天還亮,進東屋溫課了。」

小孩子們學業繁重,又嫌費油不敢點燈,是要趁著天亮把夫子布置的功課全做完的。

待安康進了屋子,只院子里便又只剩著張君與如玉兩人。如玉埋頭搓著衣服,張君站的好沒意思又捨不得走,在井台邊站了許久,見如玉絞著衣服站起來往晾衣繩上搭著,忽而問道:「你日日都過的如此辛苦?」

如玉叫他說的莫名其妙,一邊拍著衣服一邊道:「日子可不就這麼過?這算不得什麼,六月農忙,七月收栗八月趕糜子才叫真辛苦,里正大人京里來的,只怕沒見過農村人過的日子吧。」

張君確實沒有見過,概因永國公府略有臉面的丫頭們,都不幹洗衣的活兒。

他三弟張誠,慣愛與女子們沾染。院里那些小丫頭們,冬日裡便是熱水中偶爾洗過一件他不肯送到洗衣房去洗的綢衣,都要展著纖纖十指抱怨上許久叫水泡壞了手,但凡有此,於張君的冷冷目光下,三弟張誠一手一文錢,拍到那丫頭手裡,順勢再揉捏揉捏那小手兒,丫頭臉上樂開了花兒,洗一件衣服,也要值兩文錢的。

「方才安康還說,娘子小時候曾在鎮上學堂讀過書的,顯然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怎會淪落至此?」張君這話問的也算正常。可如玉卻聽著有些刺耳,一來小時候的日子她不願再提,再者,她覺得自己如今日子過的也不算差。

如玉停了拍衣服的手,轉過身來挑著眉問張君道:「里正大人這話說的,我自己雙手刨食,自己雙手納衣,掙得一分一厘攢到懷中,到鎮上想買什麼,但凡能力所及,掏了銅板出來就能買。人生於世,所圖的,可不就這麼一份踏實日子么,怎能叫淪落?」

用了淪落二字,倒弄的她像勾欄妓院的風塵女兒一樣。

張君自悔有些失言,連忙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她轉過身,恨恨拍打著衣服:「里正大人是否該回埡口睡覺了?再晚,您又要費我一盞燈的。」

說起睡覺,又是張君一重心病。他叫如玉微挑兩隻滿含秋水的杏眼兒盯著,又是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還缺床褥子!」

如玉暗罵了一句毛病多,忽而想起昨夜倆人還曾聽過一回野/合,怕他是嫌小屋裡那床褥子腌瓚不肯睡,拍完衣服潑了水道:「你等著,我替你找一床去。」

進了西屋,掀開炕櫃自裡頭撥拉著,如玉嘆氣道:「五兩銀子只聽了個聲兒,被褥卻還搭出去了兩床,也不知這裡正大人五兩的銀子,何時才能給我。」

她翻開箱子,才憶起自已多餘的那床褥子上回二房的大妮兒回娘家時,因女婿沒有鋪蓋而借走了,此時便又出了院子,一路直奔二房,要去問二伯娘魏氏討自己的褥子。

出她家大院門,先是一處廢棄的荒院,是一家絕戶的宅基地,石塊砌成的牆圍著,裡頭荒草直往外冒。如玉才走了幾步,忽而便聽到牆內老皮皮的聲音:「實話告訴你唄,虎哥娘那潑婦這回是冒了火了,聽說如玉故意誆她往獸夾子里,日爹搗娘罵了半天,只怕等不到安實七七祭期,就要扳動族長大人給如玉一個下馬威。你說說,如玉現在輕狂,等嫁到了虎哥家,那裡能有好日子過?」

接著是魏氏的聲音:「如玉故意引虎哥娘往獸夾子里的事兒,不過是咱們私底下說的閑話兒,你怎能如此多嘴,就私底下說給虎哥娘去?說實話,你是不是跟她也有一腿兒?」

老皮皮似乎是被魏氏揪著了耳朵,哎哎呀呀不停的討著饒,連連道:「實在是虎哥拿著獸夾立逼問是不是我的,我怕虎哥娘真到我家吃飯,才不得已說了實話。我下回不敢了!不敢啦!」

如玉悶聲聽著,過了一會兒,又是魏氏自抽嘴巴的聲音:「哎喲,我也真是多嘴,這下子虎哥娘發起怒來,如玉可咋辦?」

老皮皮今日改了溝渠改小泉整整忙了一日,進門就叫虎哥提著獸夾立逼著給揍了一頓,為了省頓皮肉疼不得已供出了如玉,這會兒又有些悔,才來找魏氏要討個辦法。

如玉在外聽了直冷笑。這種人,嘴又賤又懦弱,心或者不算太壞,但活的窩囊無比。她既然敢把虎哥娘往那松樹下誆,自然就有對付那滾刀肉的辦法,倒不怕這個,只是心中恨這魏氏多嘴,自家的媳婦想賣就賣,嘴上沒個遮攔。

繼續往前走著,拐個彎子從正路上下坡,沿順村而下的溪流一路往下,兩畔便是對門對戶的人家,此時家家都在吃飯,緩緩的下坡路唯見大伯陳傳一路左右四顧著往上走。如玉迎上了笑問道:「大伯可是在找東西?」

陳傳見是如玉,點頭道:「晚上歸圈少了只雞,我正在四處找。」

如玉問道:「可是那隻蘆花大公雞?會啄人的那隻?」

陳傳家有隻又會啄人又護食的公雞,但凡陳傳夫妻四處找,必定就是它。陳傳自然點頭道:「正是它。」

如玉揚手指了指自家院子道:「我瞧著它往那絕戶家的荒院里去了,大伯這會去只怕還能趕得及。」

陳傳和老皮皮,天生的死對頭,撞到一起,叫魏氏自己調停去吧!

如玉拐進一條小道兒進了二房陳金家,瘸腿的二伯陳金穿著條爛成絮絮的褲子,正在廚房裡刷鍋,二妮與三妮兒兩個在二門內的高房上不知說些什麼,一陣陣的瘋笑著。廳屋一邊黑燈瞎火,果然魏氏不在。

如玉上了高房,耳聽的三妮兒說著里正大人如何好看如何威武什麼的,知她兩個傻丫頭是在議論張君,遂重重吭了一氣,叫道:「三妮兒,我家的褥子,你是不是不準備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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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娘美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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