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張君有意要看四個小王八蛋怎麼回來,遂傍晚時站在宣德樓上瞭望,遙遙見得兩輛命婦馬車入宮,卻是張誠和張仕家的兩位弟媳婦要入宮探如玉。不用說,四個小王八蛋肯定又是攀在車底,跟著入宮了。
是夜一家子熱熱鬧鬧在福寧殿用晚飯,和悅帶著三個,蔡香晚帶著兩個,兩個小姑娘三個兒子,與自家的四個皮小子單開一桌,全由最長的哥哥初一一個人照應。
他帶慣孩子,又兼趕走了初四兩個嬤嬤,晚上給初四喂飯,皆是自己一個人干。大約白天跟楚青玉聊的頗好,喂飯時臉上還時時帶著笑意。
蔡香晚遠遠瞧著,又見自家奶寶兒和初二倆人在桌子下打的頗歡,不由嘆道:「長子就是長子,瞧瞧初一,我一眼兒瞧著長大的,懂事乖巧無人能及。」
如玉挾了一筷子菜給和悅,笑道:「長兄如父,他是長兄么,正常的。」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罷飯。幾個皮孩子已經打的不行了,張君眼看他們要頂翻桌子,正好夏夜乘涼的時候,遂放了碗筷道:「既你們吃不下飯,不如到院子里打上一回,讓我也瞧瞧最近拳腳精進的如何,好不好?」
初二和初三早不忿四叔家的奶寶兒,大名叫張諫的,在桌子上喊了千遍他的小名奶寶兒做挖苦,一聽老爹都讓打了,拍筷子起身,幾兄弟已經滾進了院子裡頭。
如玉身子沉,見初一來扶,吩咐道:「自己兄弟無所謂,兩個叔叔家的雖是兄弟,也要手下留情,知道否?」
雖是兄弟,但也隔著肚子,不比親兄弟打完了一屋睡,半夜就能泯恩仇的。
初一道:「兒子知道了。」
一排大圈椅擺到廊廡下,張君讓如玉居中而坐,自己站在她身後消食,聽兩個翰林學士小聲讀急折,眼看著初一和奶寶兒甩打在一處,初二和初三也摔打的正歡,廊下張誠家一個,張仕家一個,兩個小丫頭又是驚叫又是歡笑,連連叫著哥哥加油,再看一眼如玉的肚子,一想她胎位不正,仍是憂心忡忡。
終於兄弟幾個都摔不動仰躺到了院子里,蔡香晚與和悅兩個也帶著自家孩子出宮了。如玉便抱回初四,在卧室里給他洗澡,教吐字兒。
初一來幫母親打下手,說道:「母親,初四那兩個嬤嬤我瞧著不大好,吩咐延福宮少監另換兩個來,到時候您抽個空兒親自挑一挑。」
如玉眉也不抬,嗯了一聲道:「娘如今管的多,下頭人們當面一張臉,背後一張臉,有時候也看不清人,我挑過了,回頭你再細看看,莫要叫那等奸心壞水的混進來,帶歪了我的四兒,好不好?」
初一道:「好!」
如玉擦乾初四的腦袋,指著初一的鼻子道:「只是撥人舌頭那種事情,往後可不許再干。人嘴兩片唇,一條舌頭亂攪搭,若有心術不正的,趕出去永不敘用也就完了。須知咱們身子正影子端,不是人幾句舌根就能嚼歪的。你撥了她的舌頭,反而把個沒的也要弄成真的,明白否?」
可見他中午發的狠,這會兒已經有人多嘴報到母親耳朵里了。
初一道:「兒子知錯了。」延福宮那少監嘴巴夠長,拿這些小事來煩孕中母親的心,可見那差事他也不想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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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瞧著初一懷抱睡的沉沉甸甸的初四走了,恰張君進門,如玉憂心忡忡說道:「我的初一什麼都好,只是性子學你也有些戾,今兒竟撥了兩個婆子的舌頭。
兒子大了我不好多說,明兒你讓太傅多講幾遍《論語》,孔夫子是最講仁義的,要教初一也知道以仁治國才行。」
張君解了外衣,獨罩那明黃色的深衣,過來替如玉解發,脫鞋,揉腳,低聲道:「他將來是要做皇帝的,要做皇帝,光講仁可不行,我瞧他現在就很好,沒什麼必要改的。」
乖的時候夠乖,壞的時候也夠壞,不該心軟的時候絕不心軟,若為帝王,張君覺得初一會比自己更優秀。
他又道:「你可有留心過,初一今年整十二,按虛歲也是十四的人了,是否該給他擇房賢妻回來?」
如玉愣了片刻,笑道:「他還是個孩子呢!」
張君道:「也不小了。朝中多少老臣,還有許多征戰多年的老將們,家中盡有好姑娘,你留心替他選上幾個出來,咱們再挑一挑,替他定下一個。」
如玉想了想道:「我得問問他的意思再說。」
其實為初一擇妃,叫他單獨劈宮而住的事兒,外命婦們也不知上了多少摺子諫言。如玉下意識里還覺得初一是個孩子,一直不肯正面面對,有心要讓初一多頑幾年罷了。今兒聽張君提及,她才驚覺自己也該給初一參詳一房好賢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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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初一併不知道父母商量著要給野馬套籠韁。四兄弟出外野了一回,乖乖兒的又裝了半個月的傻子,好容易熬到七月十四這一天,驚覺次日中元節,自己身為長子要陪父親一起祭祀列祖列宗,還要祭天地社稷,一整天下來完全沒有出宮的時間。
打他小時候,如玉就常說,君子固窮小人廝濫,守信比什麼都重要。
初一怕楚青玉明日要等自己一天,這天夜裡也不帶幾個小的,悄悄兒一人趁著放傍晚宰相大人的馬車出宮,一路直奔城牆根兒老楚家,要去會那楚青玉。
到了老楚家門口,天已黃昏,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正在院中沖涼,只一眼,初一便知那是自己還未下準的岳丈,一歲半跟著張君登基,三歲開始跟著老爹上朝,文武百官都未放在眼裡,卻莫名叫那楚雕匠給嚇怕。
他豁然轉身,便見夕陽下一個毛頭毛腦的小丫頭趿著兩隻木屐,抱著只闊盆站在自己身後。
青梅笑的頗傻,滿滿一盆濕衣服,早就瞧見初一,悄聲問道:「張家大哥,你怎麼來了?」
初一剛想答話,便聽裡頭老爹喚道:「梅兒,幫爹進來沖沖背!」
青梅高聲應道:「爹,就來!」
她又道:「張家大哥你等得片刻,我去去就來。」
不過一句話的事兒,初一來不及說,她兩隻濕木屐轉身啪嗒啪嗒進了院子。
初一轉身下台階,在那汴河岸的垂柳畔定神站著,過不得片刻,忽聽身後清脆一聲哎,轉過頭,便見那毛頭毛腦的小青梅已換了雙布鞋,金雞獨立背著一隻腳,仰面正在望著自己笑。
與這小丫頭,初一還是頭一回說話。他問道:「你姐姐了?」
青梅道:「她回我舅舅家去了。」
初一道:「上一回約好明兒我必來的,但明兒我有些忙事,怕是來不了,所以特此來說一聲。既她不在,那麼……」
他說話的功夫,這小丫頭本就紅紅的臉頰兒更紅了,她眼有卧蠶,笑起來眉眼彎彎十分的甜。
青梅道:「我必定轉告。」
初一猶豫片刻,又掏了只印泥盒子出來,遞給青梅道:「上回你姐姐說喜歡這胭脂,所以我特地又治了一盒,勞煩你交給她。」
青梅接了過來,欲要揭開一看,初一瘦白一隻手已經按了上來,聲音頗輕:「交給她。」
他是怕她偷用。青梅小臉兒更紅,點頭道:「一定。」
見初一轉身要走,青梅也不知那來的勇氣,又哎了一聲,叫道:「張家大哥!」
初一回頭問道:「何事?」
青梅道:「我就是想問問,你家幾口人,住於何處,家裡父母雙全否,若雙全,父母可介意你娶無母人家的長女。」
人言七不娶,其中就有一條,無母長女不可娶。概因無母的長女,肩負母親的責任,成親之後必定會非常顧及娘家,於夫家來說,算不得好妻子。
初一愣了片刻,忽而明白過來,楚家無母,這小青梅是要代姐姐來考察自己的家底兒了。
他本實意交往,也是真心想娶個彼此知根知底的女子回去,所以答的也十分誠懇:「我父母俱在。父親在朝有份差職,母親管家,他們都是極開明,極好的長輩。
至於三個兄弟,你都見過,也都是乖孩子,好的不能再好。
另有幾房親眷,雖不住於一起,但關係也非常好。」
青梅心說這話漂亮的,似乎該答的都答了,可她要問的他卻一樣兒也沒給承諾。
她終歸潑辣大膽,見初一抱拳又是個要走的樣子,兩步跳到他對面,又道:「既你父親領著公差,自然也有個住處。你家住在何處?城東還是城西?無論南北總有個地兒。
要知道胭脂水粉輕易送不得,既你送了,我也收了,總該代我姐姐問出個具體的來路來,否則,萬一你果真是個登徒子,可怎麼說?」
初一不知這小丫頭竟還有些難纏,悶了片刻道:「城中,就在城中。」他說罷便走,也不敢回頭,總覺得後背火辣辣,那一雙眼睛笑眯眯的小丫頭似乎正在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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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宮,張君正在陪初二和初三練摔跤。
父子三人俱是滿頭大汗,初二和初三兩個人摔老爹一個人,一人扯腿一人掰手,總算將張君按倒在地,喘氣的功夫,
張君忽而橫腿一掃,將兩個小王八蛋齊齊掃翻在地,再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抖著一身細沙走到曾禁面前,問道:「初一入宮了不曾?」
曾禁道:「大約此刻已經進殿了。」
張君回頭掃了一眼大殿,算是瞭然,笑問道:「怎麼進來的?」
曾禁十分難為情的一笑:「攀著拉夜香的馬車混進來的!」
張君輕揩著嘴角沙子,斥道:「小王八蛋,萬一他一人獨自出宮,一定跟好了,萬不可有任何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