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成年
濱海市區某一家手機店裡。
一張透明玻璃圓桌前,一男一女正圍坐著桌子輕聲談論著什麼,桌面上有兩部手機,一紅一白。男的年紀約二十二三許,一身白色襯衫系帶花紋紅色領帶,微笑著不時拿起一部手機講解,語氣輕柔誠懇,女的年紀約三十,一身碎花白色套裙,雙目多半注視著手機側耳傾聽。
「……您看,這部紅粉佳人,線條流暢柔和,高貴又典雅,襯著夫人您的白皙的肌膚,簡直是絕配,天作之合。」
「……翻蓋合蓋優雅無聲,正面側面都閃爍著漂亮的光澤,鍵面順滑有手感,色彩清晰立體,夫人您朋友聚會時拿出,絕對是場中美麗的焦點。」
「……手機外殼包裹頂級烤漆,耐磨又持久,無論您是無意摔到還是鑰匙摩擦,不留半點痕迹,當然夫人您這麼溫柔摔到手機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
一流的銷售技巧加上美麗適當的拍馬,目光熱切又帶著一絲欣賞,輕柔的語速搭配想象中的日常場景,這就是男人常用的銷售方法,這就是男人日常工作的部分場景。
為了生活,為了完成任務,為了脫穎而出,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男人早放棄了內心的倨傲,拜倒在輝煌又閃耀的金錢之下。儘管時不時深夜獨自面對良心徬惶掙扎。
男人就是楊天嘯,今年年紀二十二,三流大學畢業,工作一年多近兩年,現是一家有些名氣的連鎖手機店的店長。他依然常年穿著一件長袖襯衫,顏色常換袖子不換,身材中等強壯紮實,劍眉星目,嘴角里常掛著微微的微笑。
十幾年的時間,往往會生很多變化,從無到有從有到自然,一個懵懂的少年投入世間繽紛的大染缸,也自會多出許多世俗的心思。當大多數人認為善良等同傻瓜,那麼沒人願意當傻瓜。他自然也不例外。
曾經在一個夜晚,朋友聚會時,有個女孩好友問他好人壞人分別時,楊天嘯如此回答。
「……我不是個好人!這世界有好人嗎?或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對你好就是好人,對你壞就是壞人?」楊天嘯想了想說道。隨即眼睛轉了轉,露出一絲壞笑,看了看雙方的距離,又轉頭望著那女孩說:「嘿嘿……,你別靠我太近,說不定我正想對你使壞呢!」
自六歲以後,楊天嘯的惡運似乎變淡了,身體也沒受過多大的傷害折磨。可令他煩不勝煩的是,惡運轉成霉運,霉運連連。聽說過在空地里被高空的老鷹糞便咂中腦袋嗎?他就是,那一咂就把八歲的他咂暈了,聽說過和老鼠一起睡覺嗎,他就是,九歲那年清早一覺醒來差點嚇死,幾隻活生生的如小貓大的胖老鼠安然睡在他身旁。聽說過麻疹十三歲時出還伴著莫名其妙的頭暈嗎,他就是,一出就出大半年才恢復,醫院也查不出任何端倪。同類的事情數不勝數。
倒霉時,楊天嘯腦海里自然每每浮現黑蠍子胎記。那黑蠍子張牙舞爪的,似瘋狂似譏笑,似乎在提醒著他不要輕易把它給忘了。對這怪異的胎記,他是痛恨又無奈。如果是一顆痣,也不用去醫院點消,他自己一把小刀就把它挖了,可這麼一大塊,把手臂砍了嗎?當然不成!現他唯一的處理方法就是,既然二十多年它都無法處理掉,那就狠狠的把它塞到內心最深處,漠視它淡化它,直到完全當它不存在的無視它。
他還記得六歲多那年,他第一天上學。父親把他送到了學校門口,叮囑了一番后離去。他望著學校里的人雜聲囂,楞了好一會,回神過來后瞥了瞥父親消失的方向,悄悄移動腳步離開學校門口轉眼溜走了,學校大門都沒進。而後,他偷偷跑到學校附近的一個巷子里,找了個角落蹲了下來,獃獃的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學校里上課的鐘聲響了,下課的鈴聲響了,一次次打斷他的獃想,卻不能打動他的心。他小小的心靈里只感覺,在這個角落裡蹲著比上學好多了。沒想到學校里竟有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穿短袖襯衫的人,只有他這個穿長袖襯衫的怪人,萬一他們覺得奇怪要揭開他袖子,萬一自己不小心捋起袖子……。他打了哆嗦,不敢再想。這麼一蹲就蹲了整整一個上午。
這是他第一次違背母親的意願,第一次不敢抬頭望著母親清澈憐愛的眼睛。
醜婦終需見家翁。幾天後他終於上了學,是母親現了他的怪異父親監督著才去的,一直監督了好一段時間。結果,就這麼遮遮掩掩的,讀過了小學初中高中,還混了個三流大學。自他在學校里熟悉后,掩蓋長袖秘密的技巧花樣層出不窮。讀書生涯中,從來都是班中校中出了名的搗蛋王,家裡人曾預言他過不了高中,可他就莫名其妙的過了,高三那年還大多時間睡覺上堂,夢中痴流口水的情景多有。
楊天嘯從不曾忘記當年對母親的承諾,作個有出息的人,掙很多很多的錢養家人,讓家人衣食無憂生活富足。可殘酷的現實漸漸讓他現,掙快掙大錢你得有大的付出,尤其是良心的付出,尊嚴什麼的就更別提了。馬克吐溫不是有句名言嗎,越是快越是大量的得到金錢,過程就越是腐朽黑暗。他清楚的理解了話里意思。他邊生活邊考慮,考慮了幾年,偶爾掙大錢時機臨頭了他終還是放不下,一直放不下。因為母親對他的另一個期望是做個善良的人,他自己也希望自己做個善良的人,他無所適從,只好有一天過一天的混日子,好不好壞不壞的做人。
一幕幕的往日的情景閃電般掠過腦海,他似乎又看見了那個不願上學,獨自蹲在角落裡獃想,仰頭看著藍天白雲的孤獨瘦弱小男孩。
「媽的。」楊天嘯從桌上猛然抬頭,臉上有著淺淺的幾道手背壓出的睡痕,拍了拍昏沉沉的腦袋罵道,隨即身子向後一仰座椅傾斜,一隻長腿抬起翹伸在辦公桌上,一隻半套著的的黑皮鞋直晃悠,鞋後跟踩得扁扁的,又自言自語道:「才歇了一會,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些破事的。」
天色漸漸昏暗,早班的時間快要結束了。楊天嘯依然俯頭趴在辦公室自己桌上,氣厭厭的無精打采。辦公室小小的,平方米的空間包含了廁所清潔間辦公三大用途。今天不知怎麼回事,一起來他就覺得胸煩氣悶,腦里隱隱脹揪痛,一天下來也沒好轉。他一向身體健康強壯,這樣的事情可不多見。
「嘟嘟……」腰間手機響起。
「你好,我是楊天嘯!」楊天嘯懶洋洋拔出手機,頭靠著側面的牆壁,盡量保持著一貫的語氣說道。
「嘿嘿……,好了,知道你是楊天嘯,不用整天賣狗皮膏藥廣告似的介紹自己。嘿!兄弟,劉禮這傢伙今天從四川回來,剛給的電話讓我們約聚會。意外吧!說起我們三個也有三年沒見了。怎樣!一塊啤啤(就是喝啤酒)去!」胖子在電話里倒豆子般急促又有點興奮的說著。
胖子就是當年的小胖海。原名趙東海,出生東海,一歲隨父母來到「九幢屋」。這些年來,小胖海人長高了,性情和以前也沒多大變化,身材卻象吹氣球似的更胖了,「胖子」這御用稱號當然歸他所有。「九幢屋」的人來來走走,「九幢屋」也多番變遷,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一直住下來的也沒幾戶,劉禮家是其中之一,自然劉禮與楊天嘯相熟。而小胖海和楊天嘯住的相隔不遠,後來兩家搬遷后依然相隔不遠,小時候長期的爭鬥倒讓小胖海和楊天嘯成了好友。
「嗯……」楊天嘯皺了皺眉,從牆上稍微直起頭,邊左手輕輕揉搓著邊說道:「好吧,我七點下班,地點你們定好了!」
「這哪用定啊,老地點老位置,肥妹大排檔好了!」胖子連聲道。
「好,就這樣吧,回見!」楊天嘯說完放下手機。
肥妹大排檔,一個海難附近的大排檔,海鮮齊全價格實惠,位置靠近原來的「九幢屋」。說是肥妹大排檔,楊天嘯和小胖海去過多次,一個肥妹也見不著。聽說老闆娘原來是肥,開店后反而不肥了。也不知是累瘦還是給人看瘦的。後來雖然實際意義不存了,大概見生意不錯店名也懶得改。
「肥妹肥妹,肥的不去,去的不肥,這年頭有幾個妹子敢肥的,呵呵。」楊天嘯想了想笑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