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怪僧
楊天嘯囑託店員幾句走出店門,邊走邊揉了揉額頭,頭痛似乎更厲害了些。
天色已經全黑了,天空不時何時凝聚了厚厚的烏雲,黑壓壓的不斷交纏翻騰,雲隙處不時閃現一道細小的如蛇電芒。
「這鬼天氣」楊天嘯看了看天,捶了捶額頭笑罵,低頭喃喃說:「怕是要下雨了吧,難不成頭痛和天氣有關……大概是提前中年更年期風濕頭痛症作了,呵呵。」
打手勢招了輛載客的摩托,坐上約幾分鐘後到海邊,一跨而下付了車錢,施施然走入肥妹大排檔。往老位置一望之下,小胖海和劉禮已經早到了,一桌的酒菜琳琅早早排好了陣勢。劉禮兒時綽號叫「饞蟲」,那是大夥一起在外野宿時見他睡覺流口水睡姿象蟲子起的。三年過去,劉禮的身子明顯高壯了不少,臉色更多了些常歷江湖精悍的神色。
「胖子——」
「饞蟲——」
「小狗子——」
三個兒時至現今的好友眉開眼笑相互叫喚著,你捶我一拳我罵你一句,一股親密無間的溫馨瀰漫心頭,兒時玩鬧情景一幕幕閃電掠過,歷歷猶在眼前。
一番離別後的玩笑喧囂后,三人把注意力轉移到酒席上。菜是常見的蝦蟹,酒是大排檔自釀的米酒。在三人久別重聚后,吃在嘴裡竟是美味非常。
情是色之源,酒是愁之引。三杯貓尿下肚,情緒經過酒精的酵,不斷的膨脹,至不可抑制。三人的話題漸漸從各地的奇聞異事移到了人生不如意上。
NN個熊,「饞蟲」劉禮一句四川經典罵,如同一點跳動的火星點燃了各人內心乾燥的心田。這下可好,經典國罵陸續登場異彩紛呈,罵天罵地罵豬罵狼,一時氣氛好不熱鬧。旁台的顧客或手指或皺眉,三人也視而不見當其隱形。
「阿彌陀佛!施主行行好,施捨幾個香油錢。」隨著一聲低沉的佛號,一個海碗大的漆黑的缽盂突然伸到三人桌前,一隻乾枯黃瘦的手在缽底穩穩托著。
楊天嘯轉頭看去,微微一驚。只見,一個身材高瘦的老和尚正站在他的身側,約五六十歲的年紀,垂眉低眼神態慈祥寧靜,一手持黑缽一手下垂執著串黃木念珠,褐黃色打著補丁的僧衣,端直筆挺的身軀。最引人注目的是,老和尚額前的兩條黑白斑駁的長長眉毛,一直垂到了嘴際。
和尚出現的異常突兀,三人事先一點沒察覺有人靠近桌旁。按理說,桌子不大三人幾乎成品形的坐位,沒理由會沒現一個活人在走近。三人相互交換了下眼神,彼此各有些驚訝。可這時三人酒量已達了七八成,酒氣上涌酒意醺醺,又正罵得豪爽暢快,自然把這些許的驚訝放一邊去了。
「阿彌陀佛!施主請施香油錢。」黑白長眉老和尚又宣了句佛號,缽孟向楊天嘯面前移了移。
「我靠,這麼多人怎麼偏偏伸到我面前呢?」楊天嘯暗罵一句,輕皺了皺眉。他倒不是在乎幾個錢,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倒霉。
又望了望老和尚,轉身隨手移開只小碗,抓起小碗下壓著的買花生剩的幾塊零錢放進黑缽里,而後擺擺手示意他離開,又挪動步子轉回身來。正想說話吆喝喝酒,突瞥見自己的「饞蟲」劉禮神色怪異,楞楞的盯著自己身側,不由奇怪順著他的目光再轉身看去。原來,老和尚根本就沒走,依然垂眉低眼,一動不動筆直端立著,見楊天嘯轉身,微抬眼用那渾濁的黃眼珠看了看他,又低下眉來低唱了句「阿彌陀佛!」,接著又一動不動了。
老和尚抬眼望過來的一瞬間,目光有意無意的與他目光輕輕一相觸即分開。那瞬間,楊天嘯只覺得心中突突一跳,也不知真的還是錯覺,似乎看到老和尚那黃濁的眼睛里渾濁盡去,瞳仁里一絲細細的白色光芒迅快一閃。那光芒雖細雖快速消失,竟給了他一種無窮無盡的感覺。
須臾,楊天嘯回過神來,搖搖頭認定是自己心理作怪,想了想,心想這怪和尚說不準還有些道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暗暗嘮叨了一句:「怪老頭,臭和尚,貪心是罪惡根源啊。」隨即索性把碗下剩下的十塊錢都扔進了黑缽里。隨口說:「反正也沒幾塊錢,都給你好了。」
黑白長眉老和尚仍然一動沒動,似乎沒看見也沒聽見似的,端立猶如一尊石像。楊天嘯一下楞了。「饞蟲」和「胖子」也有點楞了,一個嘴唇微張說不出話來,一個伸了一半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三人這年紀,加起來也有六十幾年,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怪和尚,似強討卻沒架勢,似哀乞又沒言語。老實說,強討的人,他們三人喜歡,因為他們骨子有股野性,有機會藉機泄最好。哀求也好應付,在座的三人哪個不是經驗豐富,街上的乞討小兒也不知擋了多少回,還不忘向他們不遠處監視的的「領頭人」瞪了不少眼。眼下這般,軟硬不是,他們自然一時不知怎麼回招。
好一會兒,老和尚似乎從長長的思索中醒悟過來,高瘦的身軀動了動,手執念珠的的那隻瘦手慢騰騰的伸進漆黑缽盂,似摸索似揉搓了好一陣子,竟摸出一張約兩指寬巴掌長的黃色紙符來。爬蟲樣纏繞的黑色符文遍布黃底符面。走前幾步,慢慢把那黃紙符放到楊天嘯桌面上,隨即退後幾步,單掌合什低念了句阿彌陀佛,轉身揮揮袍袖走了。步態不大不小不疾不許,來時無影去時無聲。
黃紙符皺巴巴的靜靜躺在桌面,似乎還帶著點酸膄的怪味,看著就感覺噁心邪乎。三人楞楞的目望著老和尚洒然而去,又看著桌面的怪符,相互對視一眼,老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走了,終於走了。」楊天嘯先反應過來,心下一松,輕吁了口氣說道。
「這怪和尚……」小胖海低聲罵了句,想了想,一本正經又怪聲怪氣的說出了一句張愛玲老和尚版名句:「老和尚你悄悄的來,正如老和尚你悄悄的走,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只帶走幾塊錢留下一張草紙(廁紙)。」
「媽的!充斯文!」「饞蟲」瞪了小胖海一眼,翻翻白眼罵道,隨即大聲說:「你***來,你***走,揮一揮臭肥手,不帶走一片臭雲彩,留下一片臭汗。」
三人又對視一眼,都感覺怪怪的,忽然齊齊哄然大笑起來。
搞怪的話一出台,氣氛又上了來,酒杯紛紛舉起,黃紙符早被掃到地下。那黃符飄飄落地輕搖了搖垂下。忽一陣微風吹過,紙符被吹起,扭動幾下翻滾著向一旁大排檔的竹棚邊緣去了,穿過竹棚下的一小洞,悠然消失在黑暗裡。
三人分別時,時間差不多近兩點了。三人都喝過了頭,頭重腳輕暈沉沉的。「饞蟲」和「胖子」相摟肩膀,揮了揮手,爬上一輛的士走了。楊天嘯選擇走路,反正這「肥妹」大排檔離他家近也就一條街的距離,正好散散酒氣。
這是一條不大也不繁榮的小街,街上燈影昏暗,靜悄悄的,矇矓的商鋪幢幢的黑影。楊天嘯走一下停一停呼一下酒氣,腳步搖搖晃晃的。
忽然一陣狂風颳起,飛沙走石,天邊烏雲層層凝聚,夾雜著雷聲隱隱。
楊天嘯一手擋在眼前,微眯著眼睛,繼續踉踉蹌蹌的走著。漸漸的,雷聲越來越大,轟轟的一聲接一聲在他頭頂炸響,風也吹得越起勁了,一股股的直往他懷裡鑽。
酒意經風一摧,酒氣更是上涌,楊天嘯醉意更多了幾分,心裡不知怎麼的湧起一股難受悲傷的感覺,一陣陣的壓迫著他的胸腔,窒悶得似乎要爆炸開來。風寒沙刮雷聲煩,似乎跟他作對似的,在他的耳際心窩甚至是神經里嘶聲大吼拚命的拉扯。
正煩躁時,腦海里忽然湧現一叫作《忘盡心中情》歌,那是他平常比較喜歡的歌,於是向天大吼一聲,大聲唱了起來。
忘盡心中情
遺下愛與痴
任笑聲送走舊愁
任美酒洗清前事
……,……
四海家鄉事
何地我懶知
順意趨寸心自如
任腳走尺軀隨遇
……..
難分醉醒
玩世就容易
此中勝負
只有天知
披散頭獨自行
得失唯我事
……,……
歌詞時斷時續,聲音時大時小,沙啞悲憤。
約半小時后,楊天嘯到了家,倚著門開鎖後幾乎是摔進的家門。手在牆上一撐穩住身子,用力之下微出了些汗,腦子也清醒了些,遂變得躡手躡腳起來。他最不願面對他老媽那失望而關心的眼神了。悄悄無聲的溜進自己的房間,用盡最後一絲的清醒艱難掩上房門,轟然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窗外,狂風怒吼,電蛇飛舞,霹靂連珠,一場罕見的暴雨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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