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畫中人
「大大大大……大!」,木盅內的幾顆色子咕嚕嚕地終於停了下來。
「慢著,先別揭盅!」,張放正要開盅,太子劉驁一把壓住他的手說道:「表弟,這回你要是又輸了……如何說法?」
張放一縮手,捏了捏腰間的錢袋,估摸只有二三十銖錢剩下。看看太子劉驁那邊案頭滿滿堆著的上千銖,心中暗喜,終於把這些錢輸掉了,為了不露痕迹自己費了好些周章。張放就是張勃的孫子,現為俸祿兩百石的太子舍人。父親張臨在他七八歲時病逝,母親敬武公主是劉驁的姑母,張臨死後沒多久便改嫁。所以,這張放自小由祖父張勃養大,因缺少父嚴母愛,除了有點騎射功夫,其餘就是茶肆酒樓、賭錢眠柳,空有一副俊秀外表。
「太子,表弟猜,這次一定是大,連著五把小了,就不信這個邪!」,張放神色滿滿地說道。
「表弟,今兒你就服輸了吧,趁早把你那點錢都送給我」,劉驁用同情的口吻說道。
「不說了,開!」張放看上去急紅眼的樣子,「又是小!!這……這還有天理嗎?罷了罷了,張放對太子的博技佩服的五體投地!」,說完張放躬身拱手作心悅誠服狀。
劉驁躍身而起,一把抓過張放的錢袋掂了掂說道:「剛才我們下的是兩百株的注,就這些……恐怕不夠吧!」。
張放面有為難之色,忽又作出喜悅狀說道:「今兒時辰還早,如今三月的天氣可是好的緊啦,長安街頭的美婦嬌婢多有出門採風的,不如出宮一樂?」。
劉驁伸伸懶腰笑道:「知我,表弟也!」,便起身吩咐婢女,取來兩件尋常袍服讓兩人換上。
兩人出得未央北司馬門,就如那魚入大江,頓感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適自在。正左顧右盼,現北闕下的一片空地上人頭涌動,裡外三層圍了好幾圈,喝彩之聲陣陣傳來。劉驁就要扯著張放往人堆里去,張放卻拉開劉驁的手說道:「表哥,現在擠得進去么?天香樓就在前面不遠,在樓上撿個臨窗的座豈非一目了然?」。劉驁想了想覺得也是,兩人便繞開人群快步走向天香樓。
半盞茶的功夫,二人進了天香樓。夥計引至樓上,劉驁正要物色席位,一眼看見了已在窗邊的王章,對面還有一個黑瘦的年輕人和王章共坐一席,兩人正在興緻勃勃地談著些什麼。劉驁有並席之意,三兩步走過去招呼道:「王章!你怎麼也有如此雅興來天香樓品茗?」。
忽地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王章一怔,抬頭看見了一身平民打扮的劉驁,正猶豫如何施禮,劉驁和張放卻已經走近自己這邊的茶安坐下。見王章大有為難之色,劉驁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然後問王章道:「這位是……?」。
王章乃活絡之人,張放他是認得的,雖非至交但交情尚可,太子與他時常溜出未央宮遊玩,王章也是時有耳聞。見劉驁相問,伸手介紹道:「延壽兄,這位是劉公子、這位是張放張公子。」又把手伸向毛延壽道:「劉公子,這位是宮中畫工毛延壽,琴棋書畫那是一絕,方才小弟正是與延壽兄探討作畫之技」。
劉驁對什麼琴棋書畫沒什麼興趣,忙自拉張放俯出窗外,向剛才
的人群處望去,原來是有倡女在表演踩繩舞。踩繩舞為西漢時流行的百戲之一,從宮廷到民間皆喜觀看,孝武皇帝都曾於上林苑設此戲,請文武百官及平民觀看。所謂踩繩舞,就是距離數丈立兩根柱子,再繫繩於兩柱頂端,兩倡女凌高履索,從兩邊相對邊走邊舞,踴躍旋轉,相逢切肩而毫不傾斜,甚是精彩。
觀賞片刻后,劉驁重新入座說道:「倡女腰肢舞姿甚美,姿色卻平庸至極!」。
座中幾人不由一陣乾笑,逼得素有清正之名的王章也只好跟著訕笑。毛延壽見這等光景,暗自揣摩起來,他清楚王章的顯貴身份,自己賴以畫技之名才得以相識,而王章似乎對這位劉姓公子敬畏示弱之意,難道比起王章,劉公子更是顯貴?計較完畢,便大有結交之心,於是從寬袖中掏出一方絹帛說道:「劉公子好眼力!在下日前剛好繪得仕女圖一副,正要與王公子一同品鑒,不如一起一觀為快?」。
毛延壽仔細地將絹帛平鋪在茶案上,其餘三人圍攏探頭,都是一驚!只見畫中女子兩彎細眉微蹙,形容隱有憂愁,眼眸下淚痕點點,鵝蛋臉、小朱唇,更有細腰盈盈一握。
「好個美人!」,半晌后劉驁叫道,繼而尋思起來,這畫中的女子面像很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王章也是看的一呆,總是覺得畫中女子的眼神在與自己對視,引得心頭一震,一種莫以名狀的感覺在周身湧起,好像醉酒後那般輕飄飄地、無力卻又綿長的滋味。這種感覺以前從未有過,一時間臉上竟燒了起來。繼而抬頭問毛延壽道:「不知這畫中女子是真是假,延壽兄從何處臨摹得來?」。
「畫中女子是真,為宮中人物,其它就不便說了」,毛延壽答道。
劉驁聽毛延壽如此一說,搜腸刮肚地將自己見過的宮中女子對照一番,就想起一個人:長樂長信宮老太太身邊的王嬙?沒錯,就是她!於是對王章說道:「你可有好些日子沒進宮了吧?憑你我交情,我大可告訴你此女是誰,但……即便是我,眼下也難以……嘿嘿……結交於她,唉……!」劉驁這聲嘆的頗為惋惜和無奈。
「這麼說,是真有其人嘍?」,王章歡喜起來。
能不歡喜么?世事無絕對,真有其人,也就有希望一睹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