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就來吧！

天子心存猜忌。這是御史大夫史丹的第一感覺，並且，天子對自己的這種不滿情緒日甚一日。

太皇太后的王家和皇后的王家被天子死死按住、動彈不得，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太皇太后的王家，朝中位尊者當屬大司農王舜，可這個人缺少功利爭鬥之心，難以獨擋一面。剩下的年輕一輩中，長樂衛尉王章和太學宮祭酒王咸明顯走的不是一條路，分而治之，天子這招用的妙不可言。

皇后的王家那就更不用提了，王鳳由輔政大臣發配成執掌馬政的太僕，不知不覺中淡出了權力中心。而丞相長史王根，有當紅的丞相張禹在，他王根幾百年也難叫人想起一回。畢竟是娘親的兄弟，天子未對他們刀斧相加，好歹有個閑官虛爵，混吃等死罷了。

只是「二王」倒下，位列四公的史丹便浮出水面。有時候，人在世上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史丹不願成為天子時刻惦記的那個人，但背後一大幫舊臣故吏，在先帝朝安享榮華富貴的人能夠輕易放過他嗎？史家乃皇家外親，祖上又對孝宣皇帝有大恩，這棵大樹底下乘涼的人多的去了，他史丹想要全身而退，有那麼容易嗎！

樹欲靜而風不息，史丹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不過，他有種感覺，儘管自己輔助當今天子繼位有功，儘管史家祖上對衛太子一脈恩同再造，然最終也免不了武帝朝竇嬰一家滿門棄市的命運，龍椅上坐著一位有為之君，對國家是福，對臣子……則未必。

??「陛下，王祭酒所言之事，臣不.甚了解，看不出個所以然」，天子發問許久，御史大夫史丹才從嘴裡擠出幾個字?

??天子蕭問天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張口駁斥道：「不甚了解，看不出所以然？朕怎麼覺得，你御史大夫是明知其然而不言吧！你們呢，你們其他人也和御史大夫一樣，不甚了解？」?

??有天子冷峻的目光逼視，更多.的大臣選擇把脖子一縮，彎腰埋頭盯著自己胸前的朝服看?

??太尉許嘉和大司馬陳湯同時舉笏要奏，眼角的余.光讓兩人發現彼此碰巧撞在一起，最終，陳湯將上舉的雙臂放下，讓太尉許嘉先行稟奏?

??許嘉不再謙讓，迎著天子的目光直言上奏道：「稟陛.下，臣以為，依照王祭酒所述情形，再聯繫羌人三日前的舉動，臣判定兩者之間必有瓜葛。可以這麼說，羌人作亂，應該得到了匈奴人的支持，至少，匈奴人不會不知情」?

??關鍵時候，還是有明白人。太尉許嘉的表態太重.要了，給了蕭問天一個有力的支撐。自己這個岳父，平時低調安份，與世無爭，關鍵時候總是不含糊?

??「大司馬，你呢？朕.看，剛才你好像也有話說？」，蕭問天趁熱打鐵追問陳湯，他知道，陳湯力主出兵，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眼下他的話，於自己還是有利的?

「回陛下」，大司馬陳湯回奏道，「既然有王祭酒帶回這一消息，臣可以肯定，此次羌人作亂，攻殺漢軍屯兵，絕非一個孤立事件。臣預料，羌人和匈奴一定會聯手，並且其志非小。湟水、金城一戰，只是個開始。陛下，大漢的西北方即將狼煙四起，臣再次懇請陛下遣大軍，行天誅，護我漢家子民，彰我大漢天威！」。

「好！你們聽聽，聽聽大司馬的一番話！」，蕭問天不再掩飾自己的偏向，當著滿朝的公卿大臣讚歎道，「兼聽則明，你們其他人還有什麼看法？朕也想聽聽」。

四公當中，兩位主兵事的重臣亮明了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太尉許嘉，其子侄騎郎將許黨和虎賁中郎將許況都是當今天子跟前的紅人，說話的份量遠非一般朝臣能及，於是，抱有非戰固守之意的朝臣一齊看向丞相張禹、大司農王舜和太中大夫賈如。御史大夫的話天子不愛聽，那丞相張禹、太中大夫賈如的話，天子不會不聽吧！

正當僵持不下的當口，大殿外傳來一陣急切的傳唱：「軍報！……武威、張掖軍報！……」。

「武威、張掖？！」，蕭問天一下子霍然站立，接連向趙一招手，「快去，把軍報遞進來」。

趙一應喏，疾步走至殿門，從值守的小黃門手中接過軍報，轉身回到殿中呈與蕭問天。

「好哇！果然都來啦！」，蕭問天將兩卷簡牘迅速瀏覽完畢，一把擲在案上，「武威、張掖兩郡以北出現大規模的匈奴騎兵軍團，人數不下三萬，匈奴騎兵於前日晚對張掖郡發起數次試探性攻擊，我方守軍陣亡三百餘人」，一口氣將軍情說完，蕭問天氣憤的有些氣結，「你們……你們、還有誰來跟朕說說，這僅僅是羌人作亂而已嗎！如若武威、張掖兩郡失守，大漢通往西域的道路將被完全隔絕，如此，羌人和匈奴可西進酒泉敦煌，東出北地、安定，甚至可以威脅京都長安！你們說，這還是襲擾、作亂？！分明是明火執仗的攻伐我大漢！異族入侵，國將動亂，醒醒吧你們！」。

這份軍報讓群臣聽得目瞪口呆，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自從大將軍衛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三擊匈奴之後，大漢的臣民再也沒有遭遇過如此迫在眉睫的危局。異族大舉進犯，烽火連天中百姓慘遭兵禍荼毒，天子朝臣面對異族逼迫愁眉不展。皮之不存，毛將附焉？！國家動蕩之際，何人能夠安享太平！

大難當頭，華夏子孫從來沒有畏懼過！所謂迫之愈急，抗之愈強，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多大的內爭也能放棄，這，就是炎黃子孫、華夏之民的本色！更是孝武皇帝帶給漢人的爭心和氣魄！

大殿之中，再也沒有人提安撫為上，再也沒有人提固守為宜，沒有了紛擾不休，天子蕭問天只說了一句話：「朕，要用兵，征伐宵小！趙一，傳詔，讓將軍們去宣室，還有大司農」。

「喏」，趙一躬身應道，接著直身朗聲通傳，「詔命太尉、大司馬、衛將軍、羽林中郎將、虎賁中郎將、樓船將軍、大司農入宣室殿，余者歸署候命！」。

「陛下，那和親之事……」，眼見天子即將走出前殿大門，大鴻臚慌忙追問。

「和親？」，蕭問天回頭看了大鴻臚一眼，「和他娘的什麼鳥親！別人等不及啦，要殺過來自己搶啦！」。

說完，蕭問天手執長劍，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宣室殿，等到諸位將軍和大司農聚齊，又一份軍報傳來，俱言羌人在陰襲湟中和金城之後，避開嚴陣以待的武威郡，兩萬羌騎西進張掖，和匈奴一同內外夾擊張掖郡，凌晨，張掖郡陷落，四千守軍盡數戰死。

事態越來越嚴重，匈奴人和羌人驟然發難，漢朝猝不及防。張掖郡既已淪陷，那麼西邊的酒泉和敦煌岌岌可危，戰事越來越不利於漢朝。

如果起先聽聞羌人作亂之後，蕭問天還有借題發揮，抱著以戰事促進內政變革早日成行之意的話，那現在裹挾進匈奴人，整個局面大有失控之虞，這個時候的蕭問天，不得不暫且放下內政上的事，一心想著應付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

「此戰，一定要勝，大司馬，想好了怎麼打么？」，看完高懸在殿內的輿圖，蕭問天轉身面向陳湯問道。

「陛下，羌人和匈奴同時進犯，其勢不小。從軍報上看，兩方加在一起，步騎至少有五、六萬之多。兵法云：倍則攻之，要想有獲勝的絕對把握，漢軍至少要有十二萬之眾！」，時間太短，來不及仔細考慮，陳湯粗略的回了一句。

「是嗎？非要十二萬之眾才能打勝仗？」，蕭問天對陳湯的話不以為然，「朕記得你以前說過，漢軍較之胡夷，勝在刀箭之利、裝備精良，一個漢兵可抵三個胡兵，怎麼，現如今反倒兩個對一個了？難不成做了大司馬，再無當年的雄心和膽略？」。

「陛下！臣不是那個意思」，陳湯在心裡暗暗叫苦。軍議軍議，重在議上，準備如此之倉促，天子劈頭就問對策，縱是神仙一時半會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何況是凡人。

陳湯知道天子求勝心切，當即摒除雜念，看著輿圖思忖起來。半晌之後，想必有了初步打算，陳湯走至輿圖下，手掌沿敦煌、酒泉、張掖和武威四郡一帶而下，直至隴西、漢陽和武都三郡方停，「陛下請看，目前佔據張掖郡的是匈奴人，以地域來看，從張掖郡向西，廣袤的西域之地毗鄰匈奴領地，應是匈奴人覬覦的對象。而隴西、漢陽和武都和羌人活動地域相接，羌人看重的是這片土地。臣大膽猜測，羌人和匈奴人聯手圖謀的第一步，正是上述地方」。

「第一步？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一旦站穩腳跟，很可能大舉東進，直逼長安？」，這一點，陳湯和蕭問天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

「正是」，陳湯答道，「如果他們的圖謀得逞，匈奴盡復西域故地，而羌人的勢力，也將大大向關中方向延伸kao攏。之後，匈奴人很可能趁機從北地、朔方、五原和雲中方向南進；羌人，則自隴西、漢陽和武都東出，兩者遙相呼應，最終的目標直指京都長安！」。

「這些胡夷，視我漢軍如無物么！」，羽林中郎將李響把拳頭捏的噼啪作響，咬牙切齒的恨恨道。

「也好，讓他們來吧，正好報了遼西一敗之恥！」，衛將軍馮蘭跟著說道。

和年輕人的熱血噴張不同，老成持重的太尉許嘉瞅著輿圖默看許久，在心裡盤算一陣過後，開口問陳湯道：「大司馬，你之前的見解我沒有異議，可問題是，我們應該如何應對為好？大司農有本帳在，如今國庫錢糧並不充裕，馬匹也遠不夠十二萬之需，我估計，太僕養的馬，能湊上四萬匹就不錯了」。

「太尉說得極是」，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大司農接著許嘉的話說道，「陛下，以國庫和敖倉現存錢糧，如要調遣十二萬漢軍出征的話，最多能夠支持兩個月」。

「什麼？兩個月！」，蕭問天不知道應該詫異還是應該憤慨，這麼大的國家，聞名遐邇的大漢朝，到如今竟然養不起十幾萬出征的軍隊，當真讓人難以置信！蕭問天弄不明白，之前的十多年間，上承「昭宣中興」之勢，他的「父皇」孝元皇帝究竟幹了些什麼！

先皇已去，留給他的就是這麼一幅攤子，蕭問天縱然滿心埋怨，卻也於事無補。

大司農王舜這邊的糧米尚且差了一大截，蕭問天推測將作大將杜虞那邊的兵械之數也多不到哪裡去，心有餘而力不足呀，這個仗，還怎麼打！

「陛下，其實臣之前所說的十二萬兵馬，不過是依照兵法所云。陛下放心，給臣三萬士卒，照樣取胡夷之酋首回來！」。

好個陳湯！竟然在百般困頓之下當著天子的面說出如此豪言。都說人不可貌像，數年前因為遠征康居，受了極寒之氣，陳湯的雙臂被凍傷之後再也無法伸展自如，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佝僂乾枯，不過四十上下的年紀，早已白髮叢生。就是這麼一個人，毫不起眼的一個人，當年竟做出了將義兵、行天誅的驚人之舉，從而一戰成名、威震西域。所以，以陳湯其人其事來看，誰說我堂堂華夏無人？

陳湯的一句話讓蕭問天的精神隨之一振，既欣喜、又擔憂的問道：「大司馬豪氣可嘉，不過，朕要的不僅僅是膽略，更要勝仗！以三萬對六萬，甚至更多，你，有把握嗎？」。

「陛下請看」，陳湯復而站起，三兩步走至輿圖下，把手指停在一點不動，然後看向天子。

「白馬羌？」，眾位將軍不約而同的問出聲來。

「正是！」，陳湯雙眼閃現著興奮的光，好似一頭餓虎發現了肥美的獵物，「陛下，漢陽、武都西南的白馬羌人，雖與西北的先零羌人同出一族，但白馬羌人一向與漢朝交好，其民風淳樸憨厚，遠不似先零羌人狡詐無常。因此，白馬羌人和先零羌人平素多有嫌隙，時見衝突」。

「大司馬的意思是，借白馬羌人之兵以助一臂之力？」，

蕭問天問道。

「不僅如此」，陳湯答道，「臣領三萬騎兵，借白馬羌人領地而過，出其不意北渡黃河，然後在西海附近的廣袤草原一舉端掉先零羌人老巢！先零羌人聞聽巢穴被占，必定往回收縮，臣再擇時擇地伏而擊之，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一禍患！」。

「嗯，朕看大司馬此議可行！」，蕭問天點頭贊同，「兵者，以正合，以奇勝，大司馬這一路進軍路線山壑深水數不勝數，先零羌人一定想不到漢軍會借道白馬羌部，不顧山高水險奔襲至西海草原。只是，平定羌人之後，匈奴人怎麼辦？朕可不想打一場半拉子仗。此役，不打則已，一打，就要保我大漢二十年太平！」。

看來，天子的決心很大，眾位將軍明白了天子不僅僅想撿個軟柿子捏一捏，於難纏的匈奴人身上也想碰他一碰。

受大司馬陳湯的啟發，將軍們的思路活躍起來，片刻之後，羽林中郎將李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建言增派一軍自安定郡馳援武威，一路務必虛張聲勢，動靜鬧得越大越好，然後在武威倚城固守，吸引住羌人和匈奴的主力。此外，另遣一支精銳騎兵，自北地郡北出長城，同樣出其不意地穿越匈奴領地，向西直撲張掖郡，會同西海的大司馬陳湯一部，速戰速決收復張掖，然後合兵一處回援武威，裡外夾擊，將進犯之敵聚殲於武威城下。

左、中、右兵出三路，有虛有實，有分有合，如果一切順利，這一策略再好不過了。只是，出兵一路的兵械糧餉尚且堪憂，遑論三路並進？這是一個頭疼卻又無從迴避的問題，打仗，打的就是錢啦！

謀划已定，將軍們齊齊看向天子，輿圖下端坐的那個人，才是最終定案的主事之人。

「朕，決定了，准大司馬和羽林中郎將之議，不管此役打得多艱難，朕希望你們得勝班師」，權衡良久，蕭問天下定決心，「授大司馬陳湯為平羌將軍，帥兩萬騎西出武都；授太尉許嘉為輕車將軍，帥兩萬步卒出安定，馳援武威；授羽林中郎將李響為破虜將軍，領兩萬騎出北地。三路齊發，朕要和他們大戰一場！」。

「陛下，臣也想領兵上陣！」，聽到詔命中沒有自己的名字，衛將軍馮蘭著急了，連忙向天子請命。

蕭問天笑了笑，安撫馮蘭道：「衛將軍別急，他們領軍出征，朕也不會讓你閑著。北營八校的建制尚未齊備，上次廷試之後遴選出來的人才朕還沒來得及任命，就算任命了將校，士卒的操練也非一兩日之功，等等吧，朕會給你建功立業的機會。趙譽，你也一樣，專心操練你的水軍吧，這一仗打完之後，朕抽空去上林苑昆明湖瞧瞧」。

「喏！臣明白了！」，樓船將軍趙譽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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