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舞名「折腰」
建昭四年正旦。冬日的寒風雖然一直不曾停歇,但除舊迎新,天地陽氣漸生,這日正是個不錯的好天氣。元帝劉奭心情頗為高興,自改元建昭以來,匈奴的呼韓邪單于已經兩次來朝,以表臣服之意,加之匈奴另一部郅支單于已被陳湯盪滅,西域安定無事。「如今我大漢天下,蠻夷四服,爭相與貢,竟是孝武皇帝窮其畢生之力也難為之事!」,元帝心裡暗嘆道。
未央宮德陽殿此刻分外忙碌。掌管膳食的太官令和其屬官尚食、尚席、食監三丞寅時就來到未央宮中,食案的布排,酒器、菜肴的選擇,樂府百戲等等,無不要仔細的統籌斟酌,天子興緻有加,歲大朝後要群宴眾臣,可容不得半點差池。
一時謁唱道大朝開始,喧囂熙攘的承明殿頓時安靜下來,一身黑色朝服的公侯大臣具是高冠綬帶,第次從供朝臣們休息的承明殿出來,迤邐地進入德陽殿。在謁引導下,大臣在西,諸侯王在東,一班諸侯王大臣各自尋好地方,立於食案之前。少頃,近侍宦官趙一急步趨於殿前高唱陛下到,諸侯王大臣皆盡跪坐拜伏於地,殿門人影掠過,正是元帝劉奭。
劉奭形容越加清減了。一身紅線滾邊、挑著暗紋的黑色朝服,黃赤綬帶穿聯白玉掛於右腰一側,手執長劍,自有一番風度精神。
抬腳邁上大殿中靠里的唯一一級台階,劉奭在自己的座位上跪坐下來,招呼道:「都起來吧,今兒正旦歲,朕於諸位大朝於德陽殿,同賀新歲,不必太過拘禮」。說完看看東側,年余不得見的各地諸侯王都是悉數到齊,就連已病數月的中山王劉竟也從中山國趕來了。
於是,德陽殿中以丞相匡衡為的大臣、中山王劉竟為的諸侯王紛紛進言,其意皆為賀歲,並置酒舉杯,祝元帝身體康泰,千秋綿長。
酒過一巡,丞相匡衡直身奏道:「去歲風調雨順,四海承平,實賴陛下以仁德治國,以此形勢,不消三五載,我大漢必能復文、景之盛世。近日各郡縣陸續來京上計述政,皆言政治清明、民安富足。如此,臣以為各地官吏忠於職守、勞苦有功,應厚賞之」。
「臣也有一議!」,忽有人高聲道。眾人尋聲望去,原來是駙馬都尉史丹。「丞相方才所言甚是,有功應賞之,文臣治國有功,武臣安邦亦有功。賴陛下英明神武,將士用命,去歲西域都護府校尉陳湯三千里奔襲,斬得匈奴郅支單于級,陛下命懸之於各族使客館。臣聽說鮮卑、夫余、烏孫、大宛等蠻邦使嚇得面如土色,大長我漢家威風!所以,臣請為陳湯封賞」。
「臣以為駙馬都尉所議不妥!」,眾人再看去,卻是少府五鹿充宗,「這陳湯擅權自專,不招之下廷尉問罪,已經是陛下仁德,何論封賞」。
中山王劉竟見兩邊爭執不下,而皇帝仍高高端坐毫無表示,於是一陣咳嗽。元帝投過來詢問的目光,大有關切之意。他這個弟弟,可是幼年時光著屁股,在甘泉宮中的山泉里一起玩鬧長大的。中山王劉竟不是對當下朝局毫無耳聞,自己只是本著安享他的中山國便好,皇后也好,傅昭儀也罷,好歹兩邊都不得罪,讓今上天顏大悅就好。當下打定主意,也直身奏道:「陛下,臣也有一議」。
「哦?王弟說來聽聽」,元帝終於開口說話了。陳湯這個事情,本身並不複雜,關鍵是背後有人拿來大做文章,他心裡自然是清楚,奈何左右處理起來左右為難,不僅是頭疼,簡直是煩不勝煩了。
得到皇帝的肯,中山王劉竟繼續說道:「這陳湯一事,臣在中山國也有耳聞。今日歲大朝,實在不適合議這種是非對錯之事,壞了這份吉祥喜慶的氣氛。所以,臣建議,暫且不論陳湯其人之是非,但可彰顯其事迹。不若令黃門畫工將其事畫之,可名為《大漢破匈奴於康居圖》,流傳示之於公侯大臣、後宮、各外族使館,以振我大漢國民士氣,彰顯陛下赫赫武功」。
元帝聽完中山王所奏,心下大為讚賞,這個弟弟一向說話行事總是這般合乎自己的心意。眼睛掃遍群臣,見五鹿充宗似乎還要說什麼,於是一擺寬袖定調道:「中山王所奏甚好!五鹿充宗,此事朕命你交由黃門去辦。今日不必再言政事,開宴吧。哦,對了,你們看這宴中以何為樂呀?」。
五鹿充宗自知剛才並沒有討到什麼好處,少不了要補救一番,想到皇帝一向喜歡觀長綢舞,因而堆起一臉假假的笑,搶先進言:「陛下,不若長綢舞如何?」。
這種情形卻著實惹惱了一個人,光祿大夫金敞。這金敞為孝武皇帝時歸降的匈奴王子金曰磾重孫,金氏一脈歷武、昭、宣三朝至今,在朝為官均以忠君愛國著稱。元帝繼位,治國方略改弦更張,倡導德治,重用儒生,對此,金敞頗不以為然。他看到的是從貢禹、郭廣德、韋玄成、直到今天的丞相匡衡、五鹿充宗,一個個都號稱當世大儒,滿口仁義道德,入朝為官也多為御史大夫、丞相。而這些俸祿萬石之官,無一不對一個俸祿千石的中書令石顯唯唯諾諾、俯貼耳,對皇帝則投其所好、高談闊論,極盡阿諛之能事。
想到這些金敞就一陣鄙夷惱怒,狠狠瞪了五鹿充宗一眼,奏道:「陛下,不若觀折腰舞,纖腰拂柳、媚態非常,那種柔軟的身子……嘖嘖……再輔以翹袖,翻雲覆雨,左右逢源,別有風味呀!」。
大殿中眾人一陣鬨笑,紛紛稱讚光祿大夫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