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小叫花子
小道士沉默想了一會兒,又踱了幾步,見閆寸並未阻止,便在屋子中央的空處繞起圈來。
閆寸煩躁地看了一眼屋角的水漏,耐下心來沒有催促。
他的耐心得到了回報。
「想起來了!」小道士駐足,又思索了一彈指,快步走到閆寸面前:「劫走我師傅的總共三人,一個車夫,兩個扮作僕役的壯漢。
上車后,那兩個壯漢和我們一起擠在車廂內,並將車門擋得嚴嚴實實。
我們當時大意了,並未發現不妥。
我師傅詢問起了患者的病情,對方只說發熱,再往細了問,對方很不耐煩,我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兒,但也沒想太多,只當是僕役們半夜被叫起來做事,心裡有氣。
我師傅一看問不出什麼,也就不說話了,這時一個壯漢向車夫問了一句:
喂,等下出坊沒問題吧?
車夫答道:我兄弟接應,你不放心?
那問話的就不再吱聲了。
停了一刻,壯漢又轉來問我的歲數,我說不到十歲。
剛說完,被人砸了一下脖子,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兄弟接應……兄弟……」閆寸沉吟片刻,對守在門口的皂吏道:「將這小子帶下去,暫且關進縣衙牢獄。」
小道士嚇得瑟瑟發抖,口中說著求饒的話,向前撲著想要去抱閆寸的大腿,被皂吏一把拖住,拉出了屋。
縣衙牢獄內。
吳關,李孝節的牢房相鄰,七名獄卒圍在兩人的牢房交界處,加上牢房內的兩人,總共九個。他們手裡攥著紙條,紙條有半個巴掌大,每人都死死擋住自己的紙條,生怕旁人看到其上的內容。
此刻,李李孝節正指著一名獄卒道:「我要跳預言家,與我爭搶的必是狼,昨晚我已驗過,你是鐵狼!」
那被點明身份的人急了,剛要張口辯解,就見有獄卒押著一個小道士進來。負責押解的獄卒見眾人玩的歡實,壤道:「帶我一次啊,帶上我啊。」
他猴急的樣子引得眾人哈哈大笑。吳關看著小道士,道:「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獄卒忙解釋道:「清淼道人的關門弟子……」
「哦,」吳關點頭道:「我想起來了,你跟清淼道人去過我家,做法給我治病來著。」
吳關洗掉了臉上的胭脂水粉,小道士自然認不出來,只迷茫地看著他。
吳關又對獄卒道:「跟我關一起吧。」
「這……」獄卒有些為難,從前可沒有兩人共用一間牢房的先例。
李孝節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我做主,人就關吳郎那裡,能跑了不成?還玩不玩了?你,還有你,不玩出去看門。」
獄卒無奈,只好將小道士送進了吳關的牢房。
小道士瑟瑟發抖,吳關安慰道:「你莫怕,既來之則安之吧。」
李孝節伸手砸了兩下兩人之間的磚牆,「吳郎莫管他,咱們繼續。你這遊戲真有趣,比飲酒作詩什麼的有趣多了。」
「好好好。」吳關又對獄卒叮囑了一句:「碰到閆縣尉,請他來一下,就說……就說我想起了一些事,能幫到他。」
「得嘞,一定將話帶到。」
獄卒其實想要立馬去叫閆縣尉,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小郎君絕不像傳聞中那般痴傻。
短短一天,他已抱上了清河王的大腿,清河王對其稱兄道弟。即便沒有閆縣尉罩著,也須得好生對待。
獄卒也確實去尋閆寸了,被告知閆縣尉出門辦事了。
此刻,閆寸在一間邸店。
邸店,唐代的客棧,一條龍式照料住客、牲畜、貨物。
因為人員流動困難,除了服役,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家鄉,住邸店的客人大多是商隊和趕考的舉子。
今年並無科考,自然只有商隊入住。因為要幫商隊照料騾馬,邸店院子里有股臭氣。
縱然如此,這裡依然是長安城最搶手的住處,因為距離西市足夠近。
當邸店老闆看到皂吏手中的畫像,立即指認道:「我就說奇怪,孤身一人住店,且早出晚歸,實在不像什麼正經女子……幾位官差,小店可從未做過什麼違法之事,這女子與小店概無干係……」
……
邸店老闆想再跟閆寸說一遍車軲轆話,只被閆寸看了一眼,識趣地噤聲,做鵪鶉狀,老老實實跟在閆寸身邊,問什麼答什麼。
「她何時離開的?」
「就剛才,大概……一個多時辰前。」
「往哪兒去的?」
「這我可不清楚,那女子孤冷得很,住了兩日,除入住時跟櫃檯夥計說了幾句話,其餘時候出入,一句話都不賞給我們,不過……」店老闆猶豫一下,謹慎道:「不是為她開脫,她心中還有善念,對叫花子還不錯。」
「叫花子?」
「苦小六,我們邸店附近的一個小叫花子,常來店裡討剩飯。有夥計看見她給苦小六錢,而且給了不少……」
店老闆乾脆從櫃檯抽屜內抓了一小把銅錢,一邊向閆寸展示,一邊道:「差不多這個數兒呢。」
十幾,不到二十枚的樣子。若一個人隨身攜帶,並不算多,但若都給了叫花子,可絕不少。
「苦小六人呢?」
不等店老闆回答,閆寸已快步出了邸店。他四下張望,發現了幾名叫花子。
永安渠自邸店西側流過,渠水兩側有大片草地,叫花子們在樹蔭下,或躺或歪,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幾條野狗也在樹蔭下納涼。
遠遠看去,竟不大能分出人和狗。
閆寸翻身上馬,策馬上前,找到一個獨佔了一整片樹蔭,人和狗都不敢與他爭搶的壯年叫花子。
閆寸下馬,那叫花子斜眼看著他,待他走近,叫花子依然只動眼珠。
「找人什麼價?」閆寸問道。
「那要看你找誰。」
「找你們幫內一個小叫花子,苦小六。」
壯年叫花子詫異地抬了一下頭,閆寸卻不給他發問的機會,繼續道:「萬年縣衙,找苦小六。」
「我不認識他。」壯年叫花子的腦袋重又躺在了地上。
「好。」閆寸大聲對緊隨而來的皂吏吩咐道:「聽說突厥又來犯我北境,戰事一觸即發,此等閑人流民仗著自己不在戶冊之上,跳脫兵役,今日被我抓住,立即送去募兵處……」
他的話還沒說完,壯年叫花子便跳了起來,「苦小六,是你們的了!」
他緊張地看著閆寸,在心中掂量著苦小六這個籌碼的分量。
「帶人。」
閆寸這兩個字,就算是答應成交,壯年叫花子只差跪謝了。
三刻以後,閆寸見到了苦小六。
他是被自己的同伴騙來的,同伴告訴他有酒喝,有肉吃,他就興沖沖趕回來了。
此刻,苦小六哀怨地看著欺騙自己的同伴,同伴則四十五度角望天。
「說說吧,」閆寸展開杏花的畫像,「這女子為何給你那麼多錢?」
「她啊,她讓我幫著盯一個人。」
「誰?」
「叫魏徵,太子冼馬,聽說是個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