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等一下。」
賽天寶心裡一突,眼皮往上一撩,掃了眼出聲打斷的人——同樣的隔菌袍上別了一個銀色的兩道豎桿徽章,這是這一組檢查隊的隊長。賽天寶迅速垂下眼帘,不與那人對視,張著嘴做木訥的傻樣,心裡卻瘋狂地猜測會發生什麼。
「給他換一隻。」
「啊?」檢查員沒反應過來。
「換一隻體溫計。」隊長不耐煩地呵斥,「這隻頭端裂了你沒看見?」
檢查員連忙換了一隻體溫計,那隊長卻依舊不滿,大聲道:「都長點兒心!別出什麼岔子!就這麼點簡單的檢查都不會嗎?啊?!」
沒有一個檢查員敢回話,都唯唯諾諾地低著頭,做著手頭的工作,更不用說實驗體們了,比之檢查員們更為安靜,連呼吸都放輕了。
賽天寶叼著體溫計,安安靜靜地坐著,借著眼角的餘光打量其他實驗體。今天接受檢查的人少了整整一半,還有一些是之前沒見過的生面孔。賽天寶不知道實驗基地到底有多大、實驗體究竟又有多少,但大多數時候,生面孔的出現就意味著有舊的實驗體被淘汰。
「滴滴。」檢查室里接連響起體溫計的鳴叫,檢查員挨個登記體溫數據,結束體溫測量后還需測量血壓、心率,實驗體們大多對這套流程很熟悉,檢查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直到檢查室外傳來尖銳的慘叫聲——
嗚哇嗚哇的哭嚎滲得人頭皮發麻,緊接著有人推開檢查室的門,朝檢查隊的隊長大喊:「實驗體1703失控,你們先出來支援!」
檢查員當即放下手裡的工作,跟著隊長呼啦啦跑了出去,僅留下一人看管實驗體們。
賽天寶站在角落裡,無言地垂著頭看自己的手,身後一名實驗體緩慢地換了位置,站到賽天寶旁邊,輕聲道:「前幾天又有一批出去了。」
賽天寶看了眼留守的檢查員,正在繼續測量實驗體的血壓,沒有留意他們,便壓著嗓子對身邊的實驗體1500道,「被釋放了?」
1500個頭矮小,借著前頭的實驗體的遮擋隱蔽自己,他搖了搖頭,神色晦暗,「好像是為了測量他們的能力效果。」他也壓低了聲音,語速快卻吐字清晰,「前天我做『治療』的時候聽見他們說,放出去的實驗體有些失控了,其中兩個下落不明,似乎鬧出了大事......」
「什麼大事?」
「沒聽清......」1500嘴一撇,輕輕嘆了口氣,看了眼四周或者表情僵硬、或者有意無意聽他講話的實驗體,閉上了嘴巴。
賽天寶想到在醫院裡發生的事,心念一動,「他們被放出去,就意味著實驗有大進展吧?」
「嗯。」1500點了點頭,沒再說別的,但賽天寶知道他在想什麼。
四年前他剛來到實驗基地的時候,這群瘋子所進行的研究已經有了一個雛形,兩年後,這些研究者打算讓他們對普通人施展精神控制力,以此檢驗他們的能力和成果,將賽天寶和其他九名實驗體被運出實驗基地。當時,一直想要逃跑的賽天寶和另外兩名實驗體利用那個機會,合力控制了運輸車的司機,沒想到出了岔子,造成了重大車禍,8個實驗體當場身亡,僅有賽天寶和1500被送回實驗基地,撿回來一條小命。
也是從那之後,所有實驗體被隔離安置,禁止交流。
失控的實驗體很快得以控制,檢查員紛紛回到檢查室,二十分鐘后便結束了集中檢查,隊長查看檢查數據的時候,一個胸前別著正方形勳章的人走了進來——正方形意味著四道桿,桿數越多則級別越高--他聽了隊長的彙報,在實驗體里掃視了一圈,把站在最邊上一排的人都帶走了。
他們要去接受「治療」。
1500赫然在列,走過賽天寶身旁時,1500背在身後的手向賽天寶輕輕揮了揮。賽天寶空洞地看著前方,面上偽裝著木訥和痴傻,與他無聲地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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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半,連榷準時睜開眼睛,打開門就聽見奶聲奶氣的貓叫聲。
「貓?」
「嗯吶,不知從哪來的,在咱家門口一直叫喚,好像跟我親近似的,我一開門,它就進來了,跟在我身後轉。」連媽媽從廚房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小碟牛奶,看著小小的奶貓仰著腦袋望著自己的兒子,畫面莫名有些溫馨。
連榷戴著晨間未完全蘇醒的聲音,「流浪貓?」說著,連榷就感到一團毛絨絨的小球倚到他腳邊,用爪子撓了撓他的腳趾頭。
還喵喵了兩聲。
「討喜吧?」連媽媽對小花貓的喜愛溢於言表,「這貓跟我投緣,不過它脖子上有個項圈,八成是別人家的貓,我一會兒上居委會張主任那問問。」
連媽媽把奶碟子放到地上,蹲在小花貓邊上看它舔舐牛奶,又打發兒子去洗漱,然而連榷才走開,那貓竟拋下香香的牛奶,追著連榷的腳步走進衛生間。
「連榷!」
連榷擠牙膏的手一僵,「賽天寶?」
「對呀~」
連榷皺了皺臉,感覺賽天寶今天講話帶著點奇怪的尾音,他伸手探了探,沒能碰到賽天寶。
「我在你腳邊啦~」
「蛤?」連榷沒聽明白,直到有毛絨絨的觸感貼上了他的腳,一個肉乎乎的小巴掌在他小腿上拍了拍。
「你……」連榷扶額,「上次是狗,這次是貓,下次是什麼?」
「下次再說,我現在怎麼知道嘛~」賽天寶不是蓄意賣萌,而是想藉由一個中間體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其他實驗體感應到,而這個中間體碰巧是只貓罷了。
「你能不能捋直了舌頭好好說話?」
「這隻貓就這樣,舌頭有些短,沒辦法啊~」
連榷無奈,把牙膏擠在右手食指上,在抹到牙刷的軟毛上,接了杯水,開始洗漱。賽天寶見他不搭理自己,便爬上洗漱台,無意間踩在連榷的毛巾上,於是連榷準備拿毛巾的時候險些把賽天寶掃落到地上去。
「我的毛巾——?」
「這呢這呢。」賽天寶連忙讓開位置,連榷還是嫌他礙事,徑直打開門讓賽天寶出去。
「喵~?」賽天寶扭頭看看不遠處的連媽媽,不敢用人聲說話,扒住連榷的拖鞋,仰頭喵喵叫喚,為什麼趕我出去?
連榷忍住笑意,把貓從拖鞋上擼下去,「我要尿尿。」
賽天寶當即撒手,返回客廳,舔他的牛奶去了。
洗漱后連榷坐到桌邊吃早飯,連媽媽站在玄關準備出門。
「阿榷,你今天就別去散步了,別把貓單獨留在家裡。」
「沒事,」連榷不甚在意,拿腳輕輕踢了踢貓屁股,被賽天寶一巴掌拍開,「我帶它一起去。」
「嗯?」連媽媽問他:「怎麼帶?」
「揣口袋裡。」連榷低下頭,故意問賽天寶:「它通人話,會乖的,對吧?」
賽天寶心裡翻了個白眼,還是配合地「喵~」了一聲。
「你自己看著辦。」連媽媽笑笑,「我走啦。」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好。」
門一關,賽天寶就從地上躍起,跳到凳子上,又攀上桌子,連榷任由他折騰,道:「昨天下午那個病人死了。」
「死了?!」賽天寶瞪大了他的貓眼,細細的瞳仁擴大,裡頭倒映著連榷平靜的面容。
連榷點頭,昨天晚飯後,夜間新聞播報道,在市第一醫院,一名患者突然大喊數聲「火」,引起了恐慌,經查驗並沒有發生火災,該患者卻突然倒地身亡——
連榷隨後聯繫了常曉玫,得知又是一起無火窒息案件,通過溫庭煙,又確認了該名患者正是他和賽天寶下午遇見的那位。
兩起無火窒息案件都發生在連榷身邊,這是巧合嗎?
「這幾起無火窒息,跟你說的『控制』有沒有關聯?」
「不確定。」賽天寶下意識想要否定,隨即又想起昨天1500對他說的話,有幾個實驗體在外失控,鬧出了大事。「但很有可能。」
賽天寶在飯桌上來回踱步,輕巧的腳步無聲無息,但每次轉身的時候,貓尾巴都會從連榷手背上掃過。「應該是極有可能~否則我也想不出怎樣能讓一個人,覺得自己身上有火,而且是那麼真切的誤以為確實著火了,以至於窒息死掉......畢竟通過精神控制得造成的火,沒辦法造成燒傷~」
連榷一邊喝豆漿一邊聽賽天寶自言自語般的分析,等賽天寶不說話了,他才開口,「你該詳細說說你知道的了。」
「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多多少。」賽天寶不再來回溜達,一屁股坐下,從貓嘴裡吐出的話語不再帶有濃濃的奶音,變得嚴肅、沉重。
「我們,是實驗體,我不知道主導人是誰,也不知道這個研究想做什麼,但是我們漸漸有了這樣的精神控制能力,像我們這樣的實驗體很多,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不久前有一批被放出來了——」
「被放出來?」
「基地里少了一些人。」賽天寶覺得嗓子發緊,他咽了咽口水,「他們或許是有意想在普通人身上嘗試,如果無火窒息死掉的人都是因為被控制過的話,那就意味著研究很成功了。」
其實賽天寶也是能證明研究水平的一項成功試驗品。
「......」
「你是不是不信?」賽天寶見連榷沒有說話,問他。
「信。」連榷掐了掐眉心,「我只是在想,報警的話會不會被相信。」依照賽天寶的說法,這便是利用非法實驗進行無差別殺人。
「不會的。」賽天寶臉上的貓須耷拉下來。
連榷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了敲,「這些人想做什麼?」
「我說了我知道的也並不多~」
「如果不阻止他們......」
「可能會繼續死人,直到有人阻止他們為止。」賽天寶盯著他的貓掌,粉色的肉糰子看起來十分可愛,但柔軟間藏著鋒利的爪子。
「連榷......」
「我阻止不了他們,我只是個瞎子,你比誰都清楚。」
「可是我們被困在實驗基地里,無法接觸外面,外面的人又不可能想到真相是這樣的,你是我們與外面唯一的連接點。
除了你,只有你。」
連榷沒有說話。這事怎麼偏偏發生在他頭上,一切是真的嗎,還是他瘋了呢?
賽天寶仰著頭,從這個角度能看見連榷繃緊的下頜線,和緊緊抿著的唇,脖子上的喉結隨著呼吸緩緩上下起伏。
賽天寶把爪子搭到連榷手背上,「我只想求你,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