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扇門打開與否,對一個瞎子的意義大不大?
門打開后,能做什麼?
連榷腦海里掠過無數種可能,但未能預料到這般超出常理的情況——
短短几秒,他眼前的黑暗褪去,色彩重現,連榷看見了一片狼藉的洗手間,和面無表情的病人。病人直勾勾盯著他看,那樣的目光,像有吸附力,牢牢抓著人往深處沉淪——連榷感覺自己確實沉淪了,腿腳沒有了力氣,像陷進了沼澤里。
他看見了——連榷的腦子像是遲緩運作的引擎,當他意識到自己能看見時,便聽見賽天寶急切的大呼:「別看!你是瞎的啊!」
連榷被「瞎」字刺激了一下,短暫地找回了神智,他強迫自己低下頭,視野便又重新染上黑暗,腿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旁邊伸過來一雙手,架起連榷的胳膊,用力一推,重新把連榷懟回隔間里,並鎖上了插銷。
「不妙哩。」賽天寶喘得厲害,呼哧呼哧地像頭小牛犢。
連榷也喘得厲害,他臉色煞白,腦子裡生疼,像有把鋸子來回拉扯。「我剛剛,看見了......」
「是假的。」賽天寶看著連榷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心中不忍,「這是一種精神控制力,視圖影像直接導入你大腦里,產生了『看見了』的錯覺。」
「......」連榷愣了兩秒,舔了舔乾涸的嘴唇,撐著牆坐直身子,「外面的是什麼人?」
「病人。」
「病人有這樣的能力?」
賽天寶又看了一眼插銷,確認鎖得好好的,才開口道:「他是被控制了,被……我的『同類』。」
「控制?」連榷皺眉,「什麼同類?」
「控制是指一種精神控制力。」賽天寶注意到連榷又舔了舔嘴唇,「通過腦電波頻道的重合,開啟進入你大腦的通道,入侵大腦後,瓦解固有意識,佔據控制權。」
「......」連榷想說人腦那麼複雜,是這樣輕而易舉就能控制的嗎?但他方才確實突然恢復了視力。於是他張開了口,卻什麼也沒說。
「那他想幹什麼?」沉默數秒后,連榷問道,「為什麼攻擊我們?」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但他突然暴走,大概是因為我刺激了他。」賽天寶的語氣很輕,連榷聽出了他很不安,「我不應該在這裡的。」
「那你應該在哪裡?」
「至少不是這裡。」賽天寶愁眉苦臉地望著連榷,「我們沒有自由的,如果不是偶然間你成了我和外界銜接的樞紐,我也是無法到外面來的。」
賽天寶側面解釋了他為何只在連榷身邊出現的原因,但連榷還有許多問題等待解答。兩人說話間,隔間外的病人沒有一點動靜,洗手間外的勸說也聽不見了,連榷指了指外面,「那他現在走了?」
「沒有。」賽天寶搖頭,「我暫時屏蔽他了。」
「屏蔽?」連榷琢磨了一下這個詞,「設立結界的意思?」
「啊?」賽天寶從山溝溝里來,很少接觸日漫文化,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什麼是「結界」,他撓了撓頭,「不太一樣。結界只是阻隔外界侵擾吧,我現在做的,其實也是控制的一種。」
連榷聽懂了賽天寶委婉的言下之意,「現在,我也被你『控制』了?」
「嗯。」賽天寶緊盯連榷的表情,擔心他會驚慌或者生氣,然而連榷面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靜。賽天寶覺得這是一種無言的壓力,主動解釋道:「你可以想象這種控制,或者就是你說的結界,是建立起一間小房子,在這間小房子里,所有的規則由創造者制定。我拒絕了同類的訪問,所以他現在不能找到我們,即使我們就在他眼皮底下;我要是想這裡有花,有光,有車,這裡就會有,想要什麼,就會有什麼。」
就像是神創世。
或許是一種魔法吧,連榷心裡默默想著。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接受了賽天寶的說說辭,然而賽天寶竟像是聽到了他心裡的聲音,否定道:「不不,不是魔法,精神控制不會改變任何物質的固有屬性,發生變化的,只有腦子裡的想法而已。就比如......」賽天寶想著舉一個怎樣的例子向連榷說明才好,各種想法轉了一圈,都不適合眼睛看不見的連榷,唯一一種方式最有說服力——
「就比如,在我所創造的空間里,我是有實體的。」
連榷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來方才險些摔倒時,有雙手將他拽起、推回隔間內。事實上,在這狹小逼仄的空間里,兩人緊緊挨著,連榷一直能感到臉上有溫熱的微風掃過,但他沒有意識到那就是賽天寶的呼吸。
直覺指引著連榷伸出手去,不敢置信地,他觸到了賽天寶的身體。
「卧槽......」連榷震驚,他握住賽天寶的胳膊捏了捏,雖然消瘦,確是實實在在的、溫熱的血肉。
「別摸了,癢,」連榷怔住的表情讓賽天寶覺得有些好笑,「回頭再摸吧。」
「回什麼頭。」連榷收回手,「現在怎麼辦?我們不能直接出去嗎?」
「我的實力比較弱。只要一開門,你、我都有可能被控制住,只能等他自行離開。」賽天寶通過門縫看到依舊站在原地的一雙腳,嘴上應付著連榷,心裡卻想著別的事:所有具有精神控制力的實驗品都不被允許擅自離開,如果被發現他能夠依靠精神控制力脫離基地,怕是會被送進全析研究室,那可不是像禁閉房一樣能有來有回的地方......
「......賽天寶。」
「嗯?」
「在想什麼?」
「沒什麼,你剛剛說什麼了?我沒聽見。」
「我說,是不是他不主動離開,我們就得一直等下去?」
「嗯,理論上是這樣的,不過應該不會等太久,被控制的病人本身很虛弱,支撐不了太長時間......」不知道外頭的是哪一個實驗品,一旦結束控制,會不會向基地彙報他私自脫離的事呢?
門縫外的那雙腳突然動了動,不再像兩根石柱那樣佇立了,虛浮地左右踏了一步,緊接著是肉體砸在地上的聲音——如賽天寶推測的那般,病人因精力不支暈過去了。
在病人暈倒的一瞬間,有溫度的人聲突然鼎沸起來,連榷用耳朵能聽到的世界重新變得鮮活。他知道,這是危險解除的信號。
「賽......」
賽天寶急急打斷連榷的話,丟下一句「我會來找你!」便消失了。連榷向前伸出手去,原本坐著賽天寶的地方什麼都沒有了,短暫存在過的鮮活肉體就像是連榷臆想出來的似的。
「連榷?」
——溫庭煙從樓上趕下來,沒想到會看見連榷。
「啊,」連榷故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上了個廁所。不巧,這個人暈了。」
「……」溫庭煙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病人,又上下打量了下連榷明顯發白的面色,思量了片刻,「我正好要休息,送你回去?」
「不用了。」
連榷拒絕了。昏倒的病人別抬走,連榷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溫庭煙目送他遠去,兩個人間的氣氛微妙地有了變化。
賽天寶離開得那樣倉促,讓連榷很是擔憂,又充滿疑惑,精神控制真的存在嗎?如果生活中出現了足以顛覆三觀的重擊,是世界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還是命運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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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天寶以最快地速度回到了實驗基地。
他睜開眼,眼睛明朗而冷靜,沒有一絲困意,但他緩緩地,作出剛睡醒的樣子,伸了個懶腰,而後翻個身,面朝牆壁躺著,留給牆上的監控器一個蜷縮著的白色背影。
他不記得自己怎麼來到這個實驗基地的,四年來的記憶也是斷斷續續的,唯有逃離的想法不曾改變過。
這個實驗基地致力於腦科學研究,有個外國瘋子一直想要造出精神控制武器,因此基地的戒備很是森嚴,每個實驗體都被隔離安置,兩平米左右的白色小房間,厚厚的鋁合金門,結實的白牆,一張床、一個馬桶,就是日常生活的全部。
除此以外,還要接受24小時不間斷的監視。
正常人怕是難以想象這樣的日子怎麼過,但事實上,所有實驗品大部分時間都在接受「實驗」和「治療」,少有清醒的、屬於自己的時間。
賽天寶維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他在等,但他的特殊能力似乎並沒有被發現——賽天寶能夠通過連榷而將精神力轉移,算是實驗的一項重大進展,但如果被發現了,說不定他們會把他的腦子割下來做「深入」研究。
「嗶嗶、嗶嗶、哩哩——」走廊里的廣播響起單調乏味的音樂,鋁合金門隨之打開,一個響亮的男聲從外頭傳來:「集合——!」
賽天寶翻身下床,踩著拖鞋往外走,有人比他更快,走廊里很快站滿了兩排同樣身穿白色病號服的實驗體,他們自覺地排好隊,等待下一步指示。
走廊盡頭的男人全身都裹在隔菌袍里,淺綠色的口罩蓋住了大半張臉,護目鏡下一雙小小的眼睛,他的聲音總是高昂:「列隊——檢查!」
實驗體們便順從地往前走,穿過走廊,走過集體活動大廳,來到了檢查室,好幾位同樣裹在隔菌袍里的人已經做好準備了,一言不發地把一隻只體溫計塞進實驗體嘴裡。
來到賽天寶面前時,賽天寶配合地張開嘴,旁邊卻突然有人打斷道: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