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賽天寶說他可能會待很久,實際上觀光巴士還沒抵達終點站,賽天寶便消失了。且第二天一整天,賽天寶都沒有出現。
連榷謹遵醫囑加大了藥量,不知道這與賽天寶不再出現有沒有關聯。
「阿榷——」連媽媽在客廳里呼喚兒子,「前兩天小柳把咱家廚房漏水那管子修好了,你拿點橙子過去。」
「好。」連榷依言拿了一袋橙子走出家門,站在了對門的柳平川家門口,門鈴響起,屋裡傳出一陣拖拽的聲音,卻沒有人應答。
「平川?」連榷摁住了門鈴,門鈴叮咚叮咚地響,但始終沒有人來開門。今天是周日,柳平川應該是沒有課的。連榷拿出手機撥出柳平川的電話,屋裡響起了柳平川那愛好奇特的手機鈴——抖音上什麼歌火,他就用什麼。
「連哥!我在呢,咋啦?」
「剛怎麼不吱聲啊?」連榷聽出柳平川的聲音有些不自然,「我媽讓給你拿些橙子。」
「不用啦,謝謝阿姨!」
「給你你就拿,幹嘛呢在屋裡?」
「洗澡!沒穿衣服!連哥你把橙子放門外吧!」
兩戶人家對著門,連榷想說讓對方上他家去取也行,連媽媽卻走出來,輕輕拍了拍連榷的背,壓低聲音道:「小柳可能是交女朋友了,前幾天他來的時候媽媽可聞見了,女孩子的香水味。」
「......媽你太八卦了。」連榷學著母親壓低聲音,而後才揚聲喊道:「行,給你掛門把上了啊。」
「謝謝連哥,替我謝謝阿姨!」
「你姨說不用謝,讓你跟女朋友玩的開心點......嘶,媽你打我幹嘛。」
「讓你多話。」連媽媽推著兒子往回走,「人家小柳還訂了玫瑰花到家裡呢,可浪漫了,你呢?」
「我什麼?」連榷一臉莫名。
「是不是該找個對象啦?」連媽媽試探著開口,「我可聽張主任說了,那天你問她......」
「誒誒誒,」連榷算是明白了,連忙做出「打住」的手勢,「媽,張主任的話能信嗎?」
「這不是重點!」連媽媽沒有放棄,跟在連榷身後問他:「你要不要去相親試試?」
「不要。」連榷果斷拒絕,合上自己的房門。
隔著房門,連媽媽道:「阿榷啊,試試唄,媽媽的大學同學她女兒,小你兩歲,做小學老師的,多好啊。」
「媽,咱別糟蹋別人家閨女......」
「你說的什麼話!」連媽媽心裡一痛,「怎麼能說『糟蹋』?看不見怎麼了,你也是媽媽的寶貝兒子!又不缺胳膊少腿,你這臉這身材,做模特都行,怎麼對方還能看不上?」
連榷只好打開房門,「媽,這親都還沒相呢,你在生什麼氣?」
「啊,」連媽媽一頓,「所以讓你去相親試試......」
「不去,不試。」
「阿榷,媽就剩你一個了。」連媽媽望著兒子,「媽媽是盼著你好,下半輩子趕緊有個著落,媽媽都半百了,半隻腳在黃土裡的人,要是哪天我走了,你怎麼辦?」
「媽,你可是得長命百歲的。」連榷的聲音也發悶。
「我一糟老婆子可不願意活那麼長。.」
連榷走出房間,身上又換上了外出的衣服,摸索著拿過墨鏡和盲杖,往門外走去。
「你又要出去?」
「嗯。」
「行吧行吧,是嫌我嘮叨了我知道。唉,兒大不聽話啊。」連媽媽也不問連榷是去哪,「早點回來啊。」
「嗯。」連榷應了聲,合上家門。
他沒有立刻走向電梯,而是放輕了腳步,走到柳平川門口,摸了摸門把,那袋橙子已經被人拿走了。
連榷又給柳平川打了個電話。他有些在意方才聽到的重物被拖拽的動靜,但電話沒有人接,屋裡也沒有一點兒聲響。
連榷收起手機,打算晚上回來時再來看看,轉身才邁開步子,踩住了一張紙片。連榷蹲下身摸索著撿起,軟綿堅韌的觸感告訴他那不是紙,而是一片花瓣。
一股淡淡的玫瑰味。
連榷丟下花瓣,搖頭失笑,柳平川八成真是談了戀愛,他還是別胡亂擔心了,萬一人家小兩口在屋裡做些啥,他反倒打擾了。
柳家門后,一個男人趴在門上,通過貓眼看著連榷遠去,才緩緩折回客廳。
男人很年輕,膚色偏白,偏長的頭髮沒有打理,像亂蓬蓬的鳥窩,他的眼神透著陰鬱,眼眶底下一圈嚴重的青黑,他深一步淺一步地走進客廳,搖搖晃晃地好像馬上就要摔倒了似的,然後他撲到沙發上,這才能看出男人個頭很高,身子比沙髮長一大截,但他很瘦,一雙手上皮貼著骨,幾乎沒有肉。
在男人的胸膛下壓抱枕,這個姿勢並不舒服,但男人閉上了眼睛,輕輕淺淺的呼吸彷彿要斷不斷的絲線。
沙發邊上,丟著一束散開的玫瑰花,玫瑰花邊的地毯上,是蜷縮著身子的柳平川。
柳平川的眼睛瞪得滴溜圓,死死盯著男人,臉漸漸漲得通紅,脖頸、額頭爆出血管,眼裡滿是紅血絲,但他一動不動,只是以這樣的姿勢盯著男人。
男人扭頭看向他,緩緩抬起手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脆響,像是解除了某種禁錮,柳平川猛地喘上一口氣,撫著自己的脖子和胸口,呼哧呼哧地,像條被拋上岸的魚。隨著肺部重新填充了空氣,柳平川的臉色漸漸恢復,但他依舊無力地癱倒著。
「你......到底是誰......」柳平川有些絕望,這是他被男人囚禁的第三天。
「連詵。」男人聲音很低,幾不可聞,並非在回答柳平川,更像是在提醒自己:「我是......連詵。」
連詵又一次抬起手,輕輕一招,柳平川便像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拉住了一般,被拖到了沙發邊,軋過了一地的玫瑰,花刺劃破了他的皮膚,血腥味里混雜著花香。
連詵按著柳平川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
柳平川動彈不得,他是砧板上的魚,連詵則是懸而將下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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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榷按照約定前來進行深度催眠,溫庭煙卻吃了一驚。
溫庭煙深深地打量著連榷,想要從他的表情中得到一點蛛絲馬跡。「真的想好了?」
「嗯。」
溫庭煙站起來,拉開他身後的藍色遮擋簾,露出一間寬敞的診療室,房間中央有一張酷似按摩椅的躺椅。連榷在溫庭煙的引導下在躺椅上躺好,配合地戴上監測心率和腦電波的設備。
溫庭煙始終觀察著連榷的表情,「不打算說說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嗎?」溫庭煙已經開始了嘗試催眠,語調、語速、語氣都有了些微的變化,「我很好奇。」
「......」連榷沒有立即回答。他決定了接受催眠,就會堅決執行自己的決定,但這不代表他做好了準備敞開心扉。
讓別人了解秘密本身就是一件困難的事,即使知道對方是醫生,是能讓你痊癒的人。
「跟你前兩天提到的那個人有關係嗎?」溫庭煙持續問著,似乎對連榷的不應答並不在意,「那個年輕的男人。」
「嗯。」連榷沒有否認。
「這兩天依舊能聽見他的聲音?」
「可以。」
「加大藥量了嗎?」
「加了,一次四顆,一天兩次。」連榷如實答。
「還會夢見他嗎?」溫庭煙注視著監測屏幕上的數據變化,拍拍連榷的胳膊,「放鬆點。」
「會。」甚至更清晰,出現了更多的場景。連榷依言儘力放鬆自己,但溫庭煙的提問讓他控制不住回想夢境——
潔白空蕩的房間,素凈的床上虛弱的賽天寶,一群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和防菌帽的人圍著他,有的手上拿著紙筆,唰唰地記錄著;有的只是看著,眼睛里沒有情緒;另有兩個人站在病床左邊,拿著托盤,托盤上整整齊齊地排列擺放著粗細不一的針筒,還有一隻只淺黃色的藥劑。床尾有一台白色的大傢伙,吐出一條條線連接病床上的人的胸膛和大腦。
大傢伙被啟動,病床上的人猛地震顫起來。
連榷的心狠狠一揪——那是電擊。
連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看到這樣的畫面,是否都是他的大腦虛構出的呢?基於他曾經看過的那些電影,也許是《飛越瘋人院》,也許是《sense》,總之這到底是妄想還是真實?
連榷不忍心再看下去,他閉上眼,但依舊能看到,眼前的場景更像是直接發生在他腦子裡的。
「放鬆點......能聽到音樂聲嗎?可以就點點頭......」
溫庭煙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連榷漸漸覺得自己似乎陷阱了一團棉花里,身體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是進入催眠狀態了,於是主動跟隨溫庭煙的話語,留意他說的「音樂聲」。
是貝多芬。
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
連榷下意識地想。
很奇怪,他居然知道這首曲子,連作曲家都知道。他的思緒追隨著樂聲,而後便聽見了有人小聲哼著曲調。他扭過頭去,看見一個穿著奇怪的少年低頭擺弄手機,音樂聲就是從那台手機里傳來的。
連榷緊接著想起來了,這是他最後一次出任務時的商場,那少年是他最後遇見的人。連榷急忙邁開步子,想要看清少年的模樣,但少年似乎被他驚動,兔子般飛快竄了出去。連榷拔腿就追——回憶到此都是流暢無疑的,但就在連榷起身追擊的一瞬間,一切陷入黑暗,像被拖動進度條的電影,突然來到了白光閃爍的一幕——
刺眼的白光之後是短暫的漆黑,並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一聲巨響后,連榷的身體被拋了起來,再重重地、重重地——
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