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第110章
第110章
這西域使團彷彿是在京中呆得上癮了似的,連年節都是留在大梁過的,他們俯首稱臣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樣,皇上高興得很,心血來潮了還會辦場宴飲,倒是苦了宋予奪與鴻臚寺一眾大臣,連個年都沒能好好過。
為此,宋予奪倒是特地向沈瑜解釋了一番,說是自己忙,委實是騰不出空閑來。
他與鴻臚寺那群負責接待外賓的朝臣還不一樣,除此之外,還得幫著大皇子來料理古絲路通商的事宜。
再有,他還得費心周旋其中,以免發生什麼變故。
宋予奪將自己沙場之上排兵布陣爾虞我詐的本事用在了朝局爭鬥中,既要與西域使團你來我往地試探,還要防備著皇上的猜疑,實在是耗盡了精力。
這種情況之下,他沒工夫去顧及沈瑜,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沈瑜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她並不想在這種時候多生事端,更沒任性到非要現在逼著宋予奪過來,分辯個所以然出來。
更何況,這件事情她自己都沒能完全想清楚。
當初決定要留下時,她是考慮過後來的,想過會被為難,也知道做出選擇之後勢必要放棄一些東西。
說來也奇怪,早前被老夫人為難的時候,她並沒有多放在心上,過了也就算了。可在與傅昇談了寥寥幾句后,卻忽而有些沮喪起來。
古絲路將要復開,有頭腦的商人都開始籌謀,可她卻是什麼都做不了。因為她得將精力放在宋家后宅的事情上,眼下還算好的,等到扶正之後,怕是還得硬著頭皮去參加宴飲周全著往來交際。
這也就算了,在回來之後,又要灌下那麼苦的湯藥,就為了去生個孩子,好讓老夫人能點頭同意扶正之事。
沈瑜端著那葯碗的時候,幾乎是茫然無措的。
她不怕被為難,可是卻並不想委曲求全地妥協到這種地步,彷彿自己的一生都要系在這肚子上似的。
這莫名讓她想起宮中有的為了子嗣瘋魔的嬪妃,有些可憐。
當初她會點頭留下,一部分緣由是因著虞麗娘之事,想著不妨放手一試,合則聚不合則散。事到如今,沈瑜開始心中開始有想法露了頭——或許是到了該散的時候了。
宋予奪很好,她也試過留下了,但彷彿的確不大合適。
沈瑜跟宋予奪各忙各的,雖暗流涌動,但表面上卻是相安無事。宋予奪仍舊大半時間都耗在朝局之上,而沈瑜則料理著年節的往來交際,又騰出些功夫去打理生意之事。
早前有點青在,她落了許久的清閑,可如今卻又紛紛撿了起來,倒像是剛來宋家那會兒,對生意之事格外上心。
沈瑜甚至還吩咐了雁歌,讓她幫著打聽些古絲路的事情。
雁歌在賬目上並沒多好的天賦,可消息卻是靈通得很,在許多事情上的看法也算獨到。所以沈瑜將盤賬的事情交給掌柜,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則交給雁歌來辦。
雁歌也早就聽聞了此事,興緻勃勃地問:「夫人是也想做筆大生意嗎?」
「還沒想好,」沈瑜如實答道,「先打聽著,算是有備無患。」
雁歌點點頭,又道:「我倒是很想去呢……聽人說,西域那邊的風土人情與咱們這裡大相徑庭,想必會很有意思。早前西域使團進京的時候我還專程去看過,他們隨行帶著的東西看起來很有趣。」
她如今這年紀,對什麼都很感興趣,談及這些未知的事情,眼中儘是躍躍欲試。
尋常姑娘家,這時候或許都該談婚論嫁了,可雁歌打小就知道自己同旁的姑娘家不一樣,如今更是徹底想開了。
她不在乎旁人怎麼說,自己過得痛快就夠了。
見此,沈瑜笑道:「既是如此,那我讓你帶支商隊到西域去做生意,可好?」
雁歌先是一喜,隨即又連忙擺了擺手:「我並不擅做生意,給您打打下手還行,若我要自己去做,說不準是要賠得血本無歸的。」
回絕之後,她又覺著分外遺憾,試探著向沈瑜提道:「若您另遣個人管著生意,我倒是願意隨行當個打手,也好去見識見識。」
雁歌天生力氣大,這些年又一直跟著耿軻學武,身手很是過得去,當個打手也是綽綽有餘了。
沈瑜沉默了會兒,方才又道:「若將來我真遣商隊過去,就讓你隨行。」
雁歌笑道:「這極好。」
自打老夫人召沈瑜過去訓斥,而沈瑜轉頭就想辦法將翠寧給逐出去后,兩邊就算是撕破臉了。她毫不懷疑,如今若是再過去,必定是要被老夫人捏著作筏子的。
所以到了家宴,她也壓根沒準備再去。
可巧宋予奪也沒回來,此次宮宴很是隆重,有后妃有皇子公主,還有西域使團,朝中四品及以上的官員都要出席。
沈瑜獨自吃了年夜飯,百無聊賴地看了會兒煙火,就準備歇下了。
青溪在她躺下之前端了湯藥進來,一旁的碟子中還擺了蜜餞,沈瑜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並沒動蜜餞,將那湯藥端過來一飲而盡,隨後吩咐道:「告訴小廚房,今後就不必再熬藥了。」
青溪驚詫地看向沈瑜,可還沒來得及多勸,就被沈瑜給打斷了:「好了,我要歇了。」
外邊熱鬧得很,但沈瑜卻很快就睡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身旁的動靜給驚醒。她抬手揉了揉眼,見宋予奪的發上似乎是沾了雪,出聲問道:「外邊下雪了?」
「剛下不久,」雖說知道沈瑜已經醒了,可宋予奪卻還是放低了聲音,笑道,「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
「什麼時辰了?」沈瑜又問了句。
宋予奪道:「亥時三刻了。」
沈瑜翻了個身:「都這麼晚了?」
「是,皇上今日高興,所以眾人都留得久了些。」宋予奪點評道,「西域此番倒是學乖了,做低伏小的,很是會奉承。皇上龍顏大悅,不僅敲定了復開古絲路,還賞了不少東西。」
人總是愛聽好話的,尤其是如今的皇上。他身體越來越差,朝臣總是在催著立儲,而突然到來的西域使團卻是讓他抓到一些久違的掌控感,因此縱然知道是奉承,可仍舊照單全收。
沈瑜無聲地笑了笑:「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好。」
宋予奪一大早就得出門,大晚上方才回來,兩人一天到頭也說不上幾句話。
沈瑜初時是覺著無趣,可後來卻漸漸想明白了,自顧自地料理庶務和生意,若是得了閑,就出門逛去,又或者讓青溪買回來些話本翻看。
初二這日,出嫁女是要回娘家來的,宋予奪仍舊不在家中,只能由沈瑜出面來接待。
沈瑜陪著宋予璇閑聊了會兒,說道:「午飯得去西府那邊,你們早些過去吧,別誤了時辰。」
宋予璇聽出她話中的意思:「阿瑜,你不去嗎?」
當初出嫁后三朝回門,沈瑜還曾陪他們去過西府,宋予璇那時便知道沈瑜是認真要留下的,可卻沒料到她如今竟改了主意。
沈瑜還未曾將翠寧的事情告訴宋予璇,此番也沒細講,只是隱晦地提了句:「我如今若是再要過去西府,只怕老夫人是要讓我在桌邊伺候的。」
身份擺在這裡,老夫人想要拿捏她容易得很。
沈瑜知道自己做低伏小也沒什麼用,索性壓根就不去,也免得自找不痛快。
宋予璇是個聰明人,一聽就知道沈瑜是何意,臉色微變,隨即又安慰道:「祖母就是這麼個性情,你不必放在心上。等到將來懷了身孕,她就不會再為難你了。」
她這話並沒錯,畢竟有雲氏在前,證明老夫人的確是看重子嗣的。
沈瑜並沒辯駁,只笑了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老夫人還在等著你們呢。」
宋予璇略帶歉疚地看了沈瑜一眼,隨即還是起身離開了。
祖母待她一向寬厚,於情於理,她在回門的時候都該過去西府見她老人家,不可能為了沈瑜留下。
沈瑜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並沒苛責宋予璇,但在她離開之後,卻還是微微鬆了口氣。
沈瑜並沒向宋予璇提過自己的身體情況,她甚至不知道,宋予璇知曉此事後會不會站在老夫人那一方。
畢竟宋家長房一脈單傳,就算宋予璇跟她私交甚好,難道就真能不在乎?
沈瑜沒這個自信去賭,所以在宋予璇離開之後,就也尋了個由頭,出門去看顧生意了。
那日傅昇所說的話,沈瑜的確是放在心上了的,前朝之時古絲路興盛的生意,她手中握了兩樣。她將大半心力都放在了茶樓之上,因為綢緞莊是宋家的,可這茶樓卻是完完全全屬於她一人的,若將來當真要離開,那她也只會帶走自己的東西。
沈瑜原本是想要等到西域使團離京后,宋予奪忙清了這些事宜,然後再同他來坐下詳談此事的。可卻沒想到西域使團是離京了,但那位靈珠公主卻留在了京中,坊間甚至還有傳聞,說是靈珠公主並沒看上哪位皇子,而是看上了宋將軍。
坊間的流言蜚語將此事說得有模有樣,更有甚者,還編排上了當年舊事。
說是宋予奪當年落入叛軍手中,與這位靈珠公主相識,兩人情愫暗生,只是礙於兩軍交戰,所以宋將軍只能忍痛擱置下私情。他回京之後位高權重,可多年仍未娶妻,便是惦記著這位靈珠公主。
眾人總是對這些旖|旎情|事格外關注,幾天功夫,就編排了不知多少,成了茶樓中熱議的時事。若不是沈瑜知曉當年事的真相,怕是也要信了的。
甚至連青溪聽聞此事後,都憂心忡忡的,只是不敢在沈瑜面前提及罷了。
宋予璇再過來時,也隱晦地向沈瑜提及,說是自家兄長絕不是這樣的人,讓她不要聽信那些流言蜚語。
「你放心,我自是不會信的。」沈瑜失笑道,「你大哥就算是朝三暮四,也到不了這位公主身上。」
她很清楚宋予奪的性情,對他而言,信任比什麼都重要。
有國恨家仇橫亘其中,他斷然不可能去愛上一個敵國的公主,在西域那段日子忍辱負重還來不及,哪有空去談什麼風花雪月。
再者,沈瑜可不信西域會送一個不諳世事,只知道談情說愛的公主過來。使團都已離開,可靈珠公主卻留下了,這說明西域那邊必定是全然信任這位公主的能耐。
沈瑜覺著,宋予奪與這位靈珠公主越走越近,與其說是有什麼舊情,還不如說是被拿捏了什麼把柄。
沈瑜原以為宋予奪也會向自己解釋一二,可出乎意料,他竟半句話都沒提,也不知是對她太過信任,還是無暇顧及。
宋予奪不提,她自然也不會去問,仍舊籌備著生意事宜。
*
又一日,宋予奪到了靈珠公主暫居的驛館,雖說是為了正經事,可被人添油加醋地傳出去,又不知會被編排成什麼樣子。
「用你們的話說,如今這也算得上是『滿城風雨』了?」靈珠偏過頭來,向宋予奪笑道,「宋將軍還能不動如山,可真是好本事。」
靈珠說這話時眼中帶笑,但刻意強調的那個「好本事」,卻滿是嘲諷之意。
宋予奪平靜道:「公主謬讚了,我還是比不得您的。」
明明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可竟還能強壓下恨意,來跟他談條件,著實是讓他大吃一驚。
當初他出城去接西域使團,在入京之前,就已經與靈珠做了筆交易。只要他能幫著促成古絲路復通,那西域就不會將當初之事挑開,讓皇上猜忌他。
這筆交易落成,所以暫時相安無事,宋予奪也依著約定暗中調停。
宋予奪當然知道靈珠不會就這麼算了,畢竟他當年帶兵屠殺西域皇室,這可是血海深仇。一旦所有條款都商定,古絲路復開之後,靈珠隨時可以撕破臉,再將舊事給捅出去。
屆時皇上知道他早就得知其父是死在自己手中,又怎會不猜疑?只怕轉頭就能要了他的命。
這就是靈珠打的好算盤。
但這也是他的緩兵之計,只要能拖延出時間,就足夠了。
他不能殺靈珠,殺了她,也還會有別人來傳這個消息。所以就只能從根源解決,但這就得多些時間來安排布置。
所以兩人就這麼各自「心懷鬼胎」地耗著,心中早就是你死我活,可在旁人看來,卻是一片平和啊。
「說起來,你就不怕家中那位如夫人起疑心?」靈珠似笑非笑道,「我這些日子在宮中聽了些舊聞,有人說,將軍你對這位如夫人可是情深義重啊。」
她說話時,總是會將尾調拖得長些,像是親近,又像是威脅。
宋予奪不動聲色道:「這種話,公主也信?她根本不能生孕,要她何用?」
這後半句,就忒誅心了些,宋予奪說完之後,心都抽了下,但臉上卻還是那副不耐煩的神情。
靈珠勾唇笑了:「若要我說,將軍你這樣的人是沒心肺的……那位如夫人好歹跟了你這麼些年,你倒不怕她傷心。」
宋予奪冷笑道:「若不是她,我如今娶的就是公主了。太后當初將她賜下,我總不能違背懿旨,反正府中也不缺她一個人的吃穿用度,權當是養個閑人。至於旁的,與我何干?」
自打認識沈瑜以來,他壓根就沒說過半句重話,可如今為了打消靈珠的念頭,卻只能咬著牙這般貶低沈瑜。
他怕靈珠惦記上沈瑜,會以此為威脅。
他這麼說,靈珠果然將沈瑜給拋之腦後,只是又嘲諷了句:「你若是有心肺,想來是狼心狗肺才對。」
宋予奪笑了笑,沒理會她,轉身出了門。
離了驛館之後,他原是想要回家中去的,可想了想,又調頭去了鴻臚寺。
若回了家中,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沈瑜,而眼下的情形,也不容許他去挂念什麼兒女情長。他對沈瑜的情緒一向敏銳,縱然是晚上說幾句話,也能察覺出沈瑜的變化。
從書房中擺放的賬本,以及看了一半的西域藏書,他隱約能猜到沈瑜想做什麼。
但他並沒去攔。
因為接下來的事情太過兇險,山雨欲來,他並不想將沈瑜牽連其中。若她當真想離開,那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他當初留下沈瑜,承諾了許多,可如今卻發現不少事情都是做不到的,甚至還讓她受了許多委屈。
這並非是他的本意,可許多事不由人。
宋予奪抬眼看了看天色,無聲地嘆了口氣。
如今是多事之秋,得先解決了這樁大事,才能再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