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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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卷樓與含光院只牆之隔，透過院牆外那些參天大樹的蔥蘢枝葉，很容易就看到了瑤華樓的屋頂垂脊與精美飛檐。

當時每日隨侍在萬卷樓為添茶果點心、奉筆墨紙硯的侍女告訴，那大公子院里的賞月樓。

那會兒徐靜書才來投親不久，而趙澈的雙目也才失明。聽那「賞月樓」時，想想太醫官猶猶豫豫不確定能否復明，而在人前卻得將驚慌與心傷都藏得不見蹤影，徐靜書就忍不住替難過，夜裡回客廂還躲在被子里悄悄抹眼淚。

如今，在經歷了「情況好轉」的喜悅，突然又回到原點……

徐靜書抬起手背壓住濕潤的雙眼，在瑤華樓最頂層的雕花門前駐足。

門扉半掩，夜行並未跟上來。徐靜書在伸手敲門的同時，使勁清了清嗓子。

「表哥，我可以進來嗎？」

「嗯。」

就這個單音，實在聽不出更多的情緒來。徐靜書深吸口氣，脫鞋進屋。

裡頭未見燈火，牆角幾處「仙人承露」燭台上都擱了碩大圓潤的夜明珠，與清雅月華相得益彰，瑩柔清輝映襯得滿室出塵脫俗。

因賞月之處，閣中地面鋪了精巧編織的軟篾地墊，墊下棉層，踩上去每走步都覺如在雲端。

進門右手邊有五級矮階，階上有名木與美玉珠子交錯串起的簾幕，簾上又掛了月白輕紗幔，只能隱約看到簾的人盤腿席地，面朝開闊大敞的「落地見月窗」。

如水月華與夜明珠的光交匯籠著那道孤寂的人影，無端添了幾分華美卻清冷的落寞，使人望之能感，感之心傷。

徐靜書上了台階，並沒有魯莽地去撩那簾，只在簾幕前坐下。

屈腿抱膝，垂眸看著自己的白襪想了半晌，終抬起頭，軟聲糯糯憋出句話來。

「表哥，你……餓不餓？」

徐靜書扭頭瞥著那道模糊身影，心想此刻的表哥定不需要聽到任何憐憫、同情的安慰，那些話雖善意溫暖，卻事無補，只會徒增心中隱痛。

眼下看起來實在過孤高出塵，彷彿隨時準備坐地羽化。得讓多點人間煙火氣，這樣就能活生生的。

在自己的經驗里，餐飯、口糕，這種真真實實的紅塵煙火，雖俗氣得微不足道，卻治癒心傷的最佳良藥。它能讓人重振希望與勇氣，使人扛住所有的不如意。

簾幔那頭的趙澈顯然沒料到進來第句話就不按套路來，頓時僵在那裡，好半晌沒動也沒應。

「我下午散學就急著從書院回來，都沒吃，」徐靜書不以為意，兀自嘰嘰咕咕軟聲嘟囔，「本想著先給你報喜，過再回西路大廚房吃飯，你卻讓人把我關在外頭那久。等會兒我回去時，不得大廚房就只剩洗鍋水了。」

這回，趙澈總算有了回應：「所以？」話尾疑惑上揚。

「所以，」心虛地扁了扁嘴，「你該賠我餐飯。」

「進書院兩年多，考績沒見長進，歪理詭辯倒套套的，」趙澈的嗓音輕緩，隱著點無奈嘆息，似有笑意，「鬧那大動靜非要見我，竟為了討餐飯的債？」

「……噫？」

這語氣，哪裡有半點旁人想象中的落寞悲傷、孤寂絕望？！徐靜書狐疑地蹙眉虛眼，悄悄伸手想要撩起簾幕角偷看。

「噫噫？」趙澈沒好氣地輕笑，「你過來。」

從趙澈口中出的「你過來」三字，在很長段時間裡，對徐靜書來都個羞人至極的魔咒。

趙澈在含光院客堂告訴「眼睛能見些光了」的那回，因替高興而流淚，卻當孩兒順手捏了的臉，而羞憤之下脫口了句「你先摸了我的頭髮，又來摸我的臉」，鬧得兩人都落了個面紅耳赤的尷尬場面。

那次過，徐靜書就時常做個羞死人的夢。

總夢到坐在自己對面，蠱惑人心般笑著對：你過來，讓我摸摸你的臉，可以嗎？

而夢裡的那個徐靜書，就像此刻這樣！

垂著腦袋！紅著臉！蹭著步子！走過去！

身的珠簾嘩啦啦輕響，紛亂如徐靜書此刻的心音。拚命提醒自己——

徐靜書你清醒點！這不在做夢！不夢！定要大聲回答「不可以」！

不！可！以！

「坐。桌上有吃的，」趙澈面前有張矮腳長案，案上擺著好幾盤酒菜糕果之類，「你可以自己……」

「不可以！」

這嗓子吼得，因羞惱無措而備顯激昂，像把糖刀被舞得呼呼生風。

話音落地，趙澈還沒反應，徐靜書倒先面紅耳赤地傻眼了。

「哦，不，我，」尷尬得頭頂快要冒煙，訕訕乾笑著在長案右側坐下，「可以、可以坐下，也可以自己取來吃。」

事情為會如此亂七八糟的走向？真尷尬到想喊救命。

徐靜書反手按住自己頭頂，好半晌才緩過那種「恨不得把自己揪禿」的衝動，總算有勇氣正眼看向趙澈了。

坐在趙澈的右手邊，這抬眼自然只能看見的側臉。但這已足夠清楚看到，此刻的趙澈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以葯布蒙眼。

盤腿閉目，面朝著「落地見月窗」。

迤邐斜入的月光與閣中的夜明珠交融，如有精緻工筆蘸了濃淡合宜的「銀沙墨」，沿著雅正俊美的側臉輪廓細細描了遍。

「不要我賠你餐飯？」趙澈並未睜眼，只略揚了唇角，「這桌都你的了。」

徐靜書趕忙收回目光，自己也不知在些：「只、只有副碗筷杯盞，我、我拿手抓也，也不合適吧……」

「除了酒盞，其餘的餐具我都沒動過。」

趙澈似乎笑出了聲。

腦子已經亂成鍋熱漿糊的徐靜書沮喪抱頭。

該問的件都沒問，莫名其妙吃食餐具。

「你，不許、不許再打岔！大家都很擔心你！先前我看到姑母、貞姨、五姑娘，全都急哭了！」沮喪過度就成了惱羞成怒，徐靜書語氣都凶了三分，「你眼睛究竟有沒有事？不蒙葯布這賭氣還太醫官允許的？究竟何事憂思鬱結？這多天閉門不出、誰也不見，到底在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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