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九章[06.23]
此刻對座趙澈的一舉一動矜持端方到叫人挑不出毛病,確是信王世子該有的清貴模樣,卻讓徐靜書感到些許不安。
徐靜書停下筷子,清了清嗓:「表哥,你……」
「嗯?」趙澈應聲抬眸望過來,眉眼含笑。
他笑起來時眉眼依舊溫柔,看起來一切正常。可說不上來為什麼,徐靜書就是覺得他藏著煩惱心事。
吃過晚飯後才是申時近尾。
時節已是春末,白晝漸長,夕陽暖暖而下,黃昏的天是融於黃綠之間的秋香色。
徐靜書與趙澈並肩,漫無目的地緩步穿行在宅中各處。
她淡垂眼帘覷著身畔那隻修長的手,想著雙鸝與平勝遠遠跟在後頭隨侍,這才忍下伸手握住他的衝動。
「你今日,為何會過來?」
趙澈應聲轉臉看過來,輕揚的眉梢上掛了融暖夕陽色:「想見你啊。」
「你敷衍我的,」徐靜書不滿地小聲哼了哼,偷偷往他身側挪了半步,「昨晚才一道去了城西夜市。」
緩步徐行間,兩人的衣袖邊緣若有似乎地來回輕挲,細細淺淺的聲響在黃昏暮色中宛如繾綣呢喃。
「昨晚見過,今日就不給見了?」趙澈目視前方,噙笑搖搖頭,「若我說我每日都想見到你,你信不信?」
「不、不要東拉西扯,」徐靜書糯糯的嗓音隱約開始起急,「你是遇著什麼煩心事了嗎?」
趙澈長長呼出一口濁氣,輕斂長睫掩去眸底脆弱的苦笑。
「沒什麼事。就還是想問你討個名分,卻又知道你大約不會肯。」
徐靜書臉紅了,半是羞半是惱,低頭看著腳尖嘰嘰咕咕:「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個打算始亂終棄的大壞蛋。之前明明說好的啊!等我有小宅子再……」
頭頂被溫厚大掌按住,她就這麼被定在原地,腳下像澆了鐵水似的。
「嗯,說好的,我記著呢,」趙澈輕聲笑了笑,「就是心懷僥倖地來試試多問一次,想說萬一你被我美色沖昏頭,臨時改了主意呢?」
雖他已儘力讓語氣顯得像是沒事找事、隨口調笑,但徐靜書的耳朵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他話音里藏著幾許困頓愁緒。
徐靜書終於覺出不對了:他不是隨口笑鬧、問問而已。
他向來是護著她、縱著她的。他也最能懂她為何堅持要有自己的小宅子。
所以自從去年花燈夜集,兩人將彼此心中的情意挑明,約定等她有了自己的小宅子后再向大家公布兩人的事,之後趙澈一直很耐心,從未當真催促過她,沒讓她承受過任何急迫壓力。
可昨夜在城西夜市他問過一次,今日又特地過來再問一次,有古怪。
徐靜書這下是真急了,猛地抬起頭直視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
聽出他又想粉飾太平、矇混過關,徐靜書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忽覺彷彿一把無名火竄上頭頂,猛地抬手揪住了他的衣襟。
後頭的平勝與念荷遠遠看著這一幕,大驚失色就要衝過來制止。
徐靜書扭頭兇巴巴瞪過去:「你倆不許過來!誰都不許過來!」
平常總是和軟帶笑的表小姐神色嚴厲地板著臉瞪人,這讓平勝與念荷雙雙嚇了一跳,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我、我同世子有重要的事要單獨說,你們不許跟來,也不能讓別人過來。」
徐靜書色厲內荏地再強調一遍后,揪著趙澈將他拖往迴廊拐角。
這宅子是趙蕎出面賃下的,屋主是兵部侍郎紀君正。
紀君正是復國之戰中戰功赫赫的年輕將領,又出身於號稱「富得流油」的利州朔平紀家,故而他雖在這宅子里只住過不到半年就搬去別處,但這宅子各處布局、細節都非常精緻講究。
九曲迴廊靠牆一面,每隔五六步就有一處凹槽形的花格窗景,花格內齊肩高處有放置盆景的小台正對雕花壁窗,窗外就是橫側成景的扶疏花木。
徐靜書一路揪著趙澈行出老遠,確定沒人跟上來偷窺,這才氣勢洶洶將趙澈任意推進一處小花格內,自己也側身擠進去與他面向而立。
花格內空餘處不過一人寬,好在徐靜書身形偏於嬌小纖瘦,與趙澈一同側身擠在裡頭勉強也行。
她右手抵在他的左肩,將他整個人推到後背緊青磚牆面,凶得很。
趙澈縱著她,半點沒反抗,輕聲笑問:「做什麼生氣?」
「沒生氣!」徐靜書眼尾發燙,話尾音調拋得高高的,「我這是急的!你明明就心事重重,這會兒專程過來找我,肯定是有什麼話要說。我認認真真問你,你又偏要東拉西扯!到底出什麼事了?」
趙澈略垂眼眸,緊緊端詳她半晌,忽地悶笑出聲,抬手環過她的腰背,低頭與她額角相觸。
「徐靜書,這怕是你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凶和別人說話吧?」趙澈止不住笑意。
這兔子一定以為她已經夠凶了。殊不知他看她永遠只會看出可愛來,連兇巴巴要拚命的模樣都能讓他滿心湧起甜漿,真是沒救。
「笑、笑什麼笑?」
他的額角抵著她,說話間的氣息盡數撲向她面龐,宛如一掬春水,輕而易舉就將她好不容易才有一回的小小怒火苗給澆熄了。
「不許笑,」她有些不甘心地撇開透紅的臉,嘟嘟囔囔地放話,「再笑我咬你。快說,到底遇到什麼事了?」
趙澈慢慢斂好神色,定定覷著她的紅臉半晌,抿了抿唇,鄭重道:「因為我自己答應過你會等,會讓你按照自己的意願慢慢往前走……」
所以不捨得讓她在不得已的壓力下,因為妥協而與他定下此生的盟約。
可他目前的困境又實在需要她鬆口與他定下名分。
實在很為難,很棘手,很……不怎麼說得出口。
許是察覺到他內心的苦澀糾結,徐靜書垂下腦袋,將額頭搭在他肩上,哄人似地,小小聲聲道:「我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麼回事,突然就很惱火,平常我脾氣很好,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
徐靜書緩緩站直身,雙手反剪在身後,手掌交疊將掌心貼著牆面,垂眸望著兩人相抵的腳尖。
輕輕踢了踢他。
「那你說,到底遇著什麼事了?是需要我做什麼?我不會生氣的。」
趙澈之所以說不出口,倒不是怕她聽了要發脾氣。
怕的是她一聽就要丟開他撒腿跑沒影。
「全城搜宅開始了。」他輕嘆一聲,背靠牆站直了,後腦勺抵著牆面,直視著對面的小姑娘。
徐靜書擔憂地覷著他,輕輕點頭:「嗯,我知道。之前不是說府中已早做了自行清理?應當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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