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山紅豆
幾乎是謝含蘊話音一落,謝陵便陡地看向了她。
謝含蘊察覺到她目光中有仿若不敢置信的寒意,訥訥的怔了半響,方才問:「怎麼啦?阿陵,我現在身上有什麼不對勁么?」
謝陵暗暗頓了半響,方才壓制住自己內心即將噴溥而出的情緒,問:「阿姐想見太子做什麼?」
「也無甚大事,前些日子做了一首詩文,想請太子作一下鑒賞作評。」
「那阿姐從前可與太子有來往?」
謝陵再問了一句,謝含蘊便不作答了,卻是反問道:「阿陵問這些作甚,你今日是怎麼了?阿姐怎麼覺得你怪怪的。」
「看來阿姐並沒有將我的話放在心上。」謝陵喃喃道了一句。
謝含蘊也聽出了話中之意,卻並不以為然,而是坦然正色道:「阿陵,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怕我嫁給太子捲入奪嫡之爭,可太子本身就是正統,他五歲時便遍讀儒學五經,十二歲斷公案,其品性高潔,恭儉自居,仁柔愛人,全建康城的百姓都很愛戴敬仰他,他幾乎沒有任何讓人可以拿捏住的把柄。
而且他身邊還有如沈約、范雲、劉勰以及明山賓,陸倕這些德高望重的名士輔佐,將來繼承大統那是毋庸置疑之事,至於你說的臨賀王蕭正德,別說他本身並非陛下之子,就是他的品性,便能讓我大梁所有士民所不恥,我不知道阿陵你到底在顧慮些什麼?」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陛下並不願我陳郡謝氏的女兒為將來的皇后呢?」
前世謝含蘊名譽盡毀后,梁帝便指了中書令蔡樽之女蔡若音為皇后,對長姐被人污衊之事私毫未提,表面上雖指派了宮中一名御醫為長姐冶療心疾,可從那御醫口中所傳出的消息更是令人不堪受辱,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梁帝有意而為,但長姐被人陷害之事,絕非表面上看那麼簡單。
「為何不願,我謝家乃清望高門,這天下間的士族,誰不以娶我謝家女或是嫁我謝家郎君為幸,而且我謝家現在也沒有掌兵權,陛下也不必擔心外戚勢大幹政,這有何不願?」
謝陵便沉默下來,謝含蘊見她不說話,又走過來,握了她的手,低聲道:「阿陵,你一定要幫長姐,如果長姐能得太子愛重,將來成為一國之母,這於我謝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有提升啊!
而且你將來也要步入仕途,長姐若為太子妃,對你的前程也多有助益啊!」
謝陵的心口陡然如同壓了一塊磐石般下沉,她不知道朱氏到底跟長姐說了些什麼,謝含蘊並沒有被她養廢,但對權力的慾望卻是陷得如此之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你真的就這麼喜歡太子么?你們從前可有……往來?」
「往來倒不曾,只是時有去香山寺拜佛燒香,聽禪師講經時,會偶爾遇上而已,太子喜顧山紅豆,曾在那草庵前種下一顆相思樹,阿姐便常去那裡看那相思樹,如今已是枝繁葉茂,樹葉如紅霞似火,甚美!」
謝含蘊似沉浸在了那般美景之中,耳畔卻忽地傳來謝陵低吟了一句詩。
謝含蘊不覺眼前一亮,忙問道:「阿陵,你剛才在說什麼,你再將這首詩念一遍。」
謝陵驟然一醒,才知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將腦海里冒出來的一首詩念了出來,說起來,這首詩還是前世她聽陳碩念過的,前世她也曾與陳碩去過香山寺,看過太子蕭統所種下的那棵相思樹,那一日亦正是春色盎然陽光明媚之季,紅葉的霞光在男子眼中盪出水一般的柔情和瀲灧色彩。
他站在那棵相思樹下,柔情款款的念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妙,阿陵,這首詩正是應情應景,作得極妙啊,阿姐也要將它記下來,將來予太子殿下一同品鑒!」說罷,又似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是阿陵所作,阿姐自是不能……」
「其實也沒什麼,陋詞俚句而已,便如時下的宮廷詩,大都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謝陵似有些厭煩的說了一句,便在這時,謝含煙與長樂公主也一同向這邊走了過來。
「長姐,怎麼樣?阿兄同意與我們一起去香山寺了嗎?」兩人及至面前,謝含煙開口便問,「阿娘還在等著我們呢!阿娘說今日去香山寺的香客甚多,我們若去得晚了,就聽不到圓通法師講經啦!」
謝陵的眸光便陡然一凜,她看向謝含蘊:「是母親要帶你去香山寺?」
「哦,母親是有提過要帶我去抽籤,不過,這去香山寺的主意也是阿姐主動提出的。」謝含蘊解釋了一句。
謝陵便立即回道:「那你今日就絕對不能去香山寺!」
「為什麼?」
謝含蘊不解的問,謝含煙與長樂公主皆嚇得一跳,不明白謝陵為什麼會突然臉色陡變,這般嚴肅的神情可不像是開玩笑。
謝陵也不好作解釋,只道:「沒有為什麼?只是今日不行,阿姐,你若真想去,改日我再陪你去!」
謝含蘊便有些不悅了,臉色也垮了下來:「阿陵,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你從羅浮山歸來后,阿姐覺得你……」
正巧秋實從屋中跑了出來,望向謝陵道:「郎君,我們……」
察覺到這周邊的氛圍似乎有些緊張,秋實立刻閉上了嘴。
「走吧!」
謝陵也只淡淡的道了這兩字,沒有多餘的話,便帶著秋實向院外走了去,留下謝含蘊與謝含煙、長樂公主三人駐在原地愕然。
「阿姐,阿兄的性子怎麼會變成這樣了,他現在是連你也……」
「不,阿陵她定然是經歷過什麼事,不然她不會變成這樣。她幼時不是這樣的,幼時的她是那麼的天真可愛,還會時常逗我笑,怎麼去了一趟羅浮山就變得這般寡言少語又冷漠了呢?」
謝含蘊似乎有些失措的喃喃自語,一旁的謝含煙又問:「那長姐,我們還去香山寺嗎?」
謝含蘊陡然定下神來,眸光一凝,回道:「去,我總要知道,她不讓我去的理由,是為什麼?」
……
「郎君,為何不將實情告知大娘子呢?不然大娘子還以為你……」剛走出謝宅,秋實便將積壓在心中的疑問道了出來。
「我若直接告訴她:朱氏欲害她,無憑無據的,她豈會信?」謝陵反問。
秋實便啞了口,半響,訥訥道:「那怎麼辦?大娘子若是不聽郎君之言呢?」
「長姐如母,她不聽我的也實屬正常,該來的總是要來,那就一併去瞧瞧吧!我也想知道此事是否也與朱氏有關。」
說罷,謝陵再次喚來了凌夜,吩咐道:「去跟蹤我長姐,保護她的安全,如有什麼事情,及時鳴笛於我,我也在香山寺。」
「是。」
凌夜應命離去后,謝陵便帶著秋實速速走出了烏衣巷,兩人正要上牛車往東府城的方向奔去,卻遇一人攔在了她們的牛車前。
謝陵抬首一望,就見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陳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