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見陳碩
陳碩依舊是一身仕子白佇衣,頎長的身影立於日影之下,顯得分外氣質軒朗而神采飛揚。
見謝陵望過來,他便施禮道:「謝郎君,陳某有一事想向郎君明言,請謝郎君給陳某一刻鐘的時間,陳某說完便走!」
「郎君,你說過他是亦是殺害春華的幫凶。」秋實在一旁提醒道。
謝陵正一腳踏在木墩上,看著陳碩頓了良久,忽地揮手令秋實站在一旁,走到了離陳碩五步之距的地方,接道:「好,給你一刻鐘的時間,你想說什麼?」
陳碩便道:「君在晉陵所遇刺殺之事,並非陳某所為,這是陳某要說的第一件事。」
「那麼第二件事呢?」
陳碩微微一愕,似乎未料到謝陵沒有半分的質疑便問及下面的事情來,他忖度了一刻,不急不徐答道:「第二件事情是:春華的確是臨賀王蕭正德的內應,她事敗之後也確為臨賀王的人所殺,且……在吳興郡時,陳某也的確在為臨賀王辦事,有參與過算計郎君。」
聞言,秋實憤憤的跑了過來:「你還敢大言不慚的說你算計過郎君,你——」
謝陵便伸手攔住了秋實,訕笑道:「陳郎君來此就是要告訴我這些,你不怕我將你送至廷尉衙署,狀告你與臨賀王毒殺我女婢之罪!」
「謝郎君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沒有證據沒有意義的事情,謝郎君不會做。」
是啊!蕭正德連判梁逃魏的事情梁帝都能寬容原諒,且免去了他所有罪責,區區一個毒殺女婢之罪又算得了什麼!
謝陵心頭一震,更為詫異的看向了他,但見男子依舊神情平靜,這幅泰山崩於面前而面不改色的從容之態,倒真有幾分名士風度,這也是前世她能被他所打動並為之心折的原因吧!
「那麼你告知我這些,又是為了什麼?」謝陵誚笑的問。
陳碩眸光動了動,抬起頭來時,依舊面不改色:「碩告知郎君這些,只是為了表明碩的態度,碩的家人亦牽制於臨賀王蕭正德,碩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已。」
「所以,你是想來投靠於我,做臨賀王與我謝家兩邊的內應。」謝陵冷笑,「陳碩,你兩邊都奉承討好,就不怕會翻船么?」
說完之後,謝陵又抬手示意秋實,兩人再次向那牛車走去,卻在這時,又聽陳碩高聲喊了句:「豈為誇譽名,憔悴使心悲,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
謝陵陡地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了他,又聽他續道,「謝陵,這就是我的態度,碩亦是穎川陳氏之後,哪怕家族敗落,但該有的士族風骨氣節還在,為什麼樣的人效命於國有用,於家族聲望有用,碩不會做出不利的選擇。
碩今日來此,是來告知郎君一事:今日香山寺上,必有異動,郎君需萬分小心。另外,碩還知一事,大概在一個月後,我大梁必會迎來一名不速之客,這名不速之客即將會改變我大梁的命運,
他便是北魏北海王元顥。」
謝陵的心頭再次一震:北海王元顥乃是北魏宗室,孝文帝元宏之侄,元氏原本不姓元,而姓拓拔,自孝文帝拓拔宏實行改革,北魏鮮卑全面漢化之後,許多複姓皆已改為單音漢姓,拓拔宏不啻為明君霸主,雖改革逆水行舟,但寧可誅殺太子以及一些反對的舊貴族,也要一力堅持到底,又加上窮兵黷武,年年征戰,使庶族無以為繼,民眾怨聲載道,
這便導致了各地藩王乃至郡縣府君的揭竿而起,舉義謀反者如過江之鯽,這其中就有北方的契胡豪強爾朱榮,孝文帝不堪勞累英年早逝,胡太后垂簾聽政,爾朱榮便控制住了幼帝把持朝政,對元氏皇族乃至於朝廷大臣都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屠殺清洗,此屠殺直接導致了北魏朝廷的空虛,無人再敢任高官,後世之人稱之為「河陰之變」。
謝陵自然記得這場僅次於候景亂梁的「河陰之變」便發生在一個月以後,也正是這場河陰之變導致了北魏的分裂,高歡與宇文泰的自此崛起,一於洛陽,一於長安,各自扶持一名傀儡各自為政。
而北海王元顥便是在這個時候逃到南梁來的,南梁天子蕭衍也給予了這位王爺極高的待遇,封其為魏王,好吃好喝的招待。
這位北海王元顥的到來的確給大梁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但陳碩為什麼也會知曉此事?難道他……
正當謝陵懷疑思忖之時,就聽陳碩道了句:「碩也通曉一些術數,以及有一些江湖關係,能收買到北魏的一些情報,這就是碩向謝郎君證明的碩的有用之處,此後,碩還會向謝郎君證明,以碩的才能,必會對你們謝家有助益!」
謝陵便沉默不再說話了,只是將目光緊緊的盯向了陳碩,歷經兩世,她竟也無法看透這個男人之心,他到底想做什麼?
正當此時,耳畔傳來一男子爽朗的聲音喚道:「阿陵,你在此幹什麼?咦,這位郎君是誰?」
謝陵驟然回神,見說話的人正是王家六郎王昀。
陳碩也立即抬手,向王昀施了一個極謙卑的揖禮,報上郡望道:「穎川陳氏,陳碩,見過王家郎君。」
「穎川陳氏不是已經落沒得等同於庶族寒門了么?也敢來此烏衣巷,攀附我們陳郡謝氏的郎君?」
王昀這話說得毫不客氣,陳碩也僅僅是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的一絲憤怒黯然,淡淡道:「是,陳某確實不敢攀附,只是給謝郎君送一些有用的消息罷了。陳某這便離開,告辭!」
說完還真不遲疑,轉身便走了。
王昀微愕,便問謝陵:「阿陵,你什麼時候與這種人交往上的,寒門庶子身份低微,脾氣還不小。」
「王六郎,你說,如果一隻狐狸突然說要來投靠你,要給你肉吃,你說他想幹什麼?」
王昀聽完便哈哈大笑:「謝陵,五年未見,你別的本事我沒看到,這說笑話的本事可真是越來越強了,你都說是狐狸了,還能幹什麼,自然是給你下圈套嘍。」
「是么?那他的圈套到底又是什麼?」謝陵看向王昀,「如果他的話是真的呢?」
言至此,謝陵的神情已是凝肅下來,又吩咐秋實,並叫上王昀:「走,我們快去香山寺!」
東府城外的香山寺建在一座形似龜,但佳木蔥鬱,風景極為秀麗的顧山之上,顧山便是因太子蕭統在此所種下的紅豆樹即相思樹而出名。
自太子蕭統在此靜修之後,往來此地的香客可謂絡繹不絕。
半個時辰之後,謝陵便與王昀以及秋實來到了此山腳下,自山腳而望,約摸四十丈的佛塔巍峨聳立,氣勢非凡,硃紅色的雙層塔身,四角飛檐,一眼相望便能讓人肅然起敬,頂禮膜拜。
而且顧山上並不只香山寺這一座寺廟,梁武帝瘋狂建造佛寺已經造成了南梁國庫的空虛,經濟水平的落後,塔廟之盛,古未有之。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望著這些佛寺,謝陵不知不覺又將首詩念了出來,陳碩曾告訴過她,這首詩寫在南梁覆滅后的一百年,詩人將南梁時的佛法之鼎盛以及運有興廢、國滅覆亡的興衰榮辱全部寄予在了此詩之中。
一旁的王昀不由得一愣,笑道:「不錯啊!這隨口道來的一句詩,竟有如此之意境和雅韻,看來你那五年確實沒有白呆,最起碼於詩作方面是有些進步了。不過,為什麼要接一句『多少樓台煙雨中』呢,聽起來失落落的,讓人不禁有滄然之感。」
謝陵只笑笑沒有作答,兩人又沿著林萌小道向著山頂上走去,一路上扶疏花影,葳蕤枝葉,將一路隨行來的白衣士子們映襯得恍然如畫。
兩人皆沒有注意到,在她們前一步走到山頂之後,那半山腰上有一人停下腳步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那人也喃喃的低吟了一遍,在他的身邊,還有一位身著白袍身材巍峨頎長的中年男人也嘆了句:「確是好詩,太子殿下是想將其編入文選之中?」
太子蕭統展顏微微一笑:「只有半句,倒是不必,改日孤再問問他上一句如何?」
「太子殿下認識此人?」中年男人有些訝異,「而且太子殿下怎知這是下一句?」
「陳將軍難道沒有聽說過,最近有一位小郎能呼風喚雨,引雷閃電,將那董世子和夏候洪給劈死了么?」
中年男人便是一笑:「這呼風喚雨之術,臣並未親見,卻是不信的,至於那董世子與夏候洪,怕真的是多行不義招來的惡果,不過,太子所說的這位小郎,難道便是陳郡謝家的那位小郎君謝陵。」
「正是謝陵。」
蕭統笑了笑,又道:「走吧!陳將軍,我們也去看看這香山寺如今的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