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欠你的,還給你
第692章欠你的,還給你
凌淺月緩緩地進入了靈女塔,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接受了所有的事實,也或許是因為這裡就是有一種神奇的能夠安撫人心的力量,這個時候,他的心竟然漸漸平靜了下來,連呼吸都很輕很輕。
看著靜靜垂落的紗帳,他深吸一口氣,可是還什麼都沒說出來,便聽一個低低的、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從紗帳內傳了出來:「你來早了。」
方才還空無一人,現在居然有聲音傳出,果然,只要是靈女不想見的人,死都別想見她。
凌淺月抱拳行了一禮,聲音雖盡量平靜,卻依然透著一絲隱隱的顫抖:「大人,原來我並非江月紫之子,我的使命原本是傲月的。」
靈女什麼也沒說,只是答應了一聲:「嗯。」
凌淺月微微一嘆:「您早就知道了,是嗎?」
靈女居然否認:「並沒有,我只管狐族的未來,不問私人間的恩怨情仇。你到底是誰的兒子,不在我該管的範圍之內。」
凌淺月咬了咬唇:「您的意思是,不管我是誰的兒子,我都應該為了狐族的未來去死?」
靈女低笑了一聲,笑聲也那麼沙啞而蒼老:「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是誰的兒子,狐族的命運都註定要由你來改寫。」
看著雪白的紗帳,凌淺月目光微閃:「可是之前您說的是,狐族的命運將由墨雪舞改寫。」
「我是這樣說的嗎?」靈女的聲音里居然透出一種無辜來,這讓她原本的低沉里多了一絲靈動,「其實是要由你們兩個一起改寫,甚至不止你們兩個,總之沒有你不行,狐族未來的命運在你的手裡。」
凌淺月沉默片刻,又嘆了口氣:「我要將狐族的命運改往何處?」
靈女接著反問:「你想將狐族的命運改往何處?」
凌淺月忍不住苦笑:「您可以不要以問代答嗎?您是靈女,我不是,我若是知道,何必來問您?」
大概這話說的過於直白,靈女居然一直沒有再說什麼。
凌淺月多少有些不安,就又嘆了口氣:「大人,您生氣了嗎?我絕無冒犯之意,只是……」
「沒有。」靈女終於開口,的確並沒有動怒的意思,「我問你,現在你是希望帶著狐族離開,還是要讓他們永遠留在這裡?」
凌淺月越發苦笑起來:「我不知道,大人,所以才來請您指點迷津。我真的不懂我應該怎麼做,從公義來說,是不該由他們承擔狐族王族陰謀的後果,我是應該帶他們離開的。可是從私心來說,他們為了自己的自由,不管這一切對我是否公平,似乎不值得我為他們去死吧?從這一點上來說,我不如滄海王幸運,七煞的每一個人都願意為了他去死,而且是無條件的,我就做不到。」
靈女又低笑了一聲:「那不是因為你,倘若易位而處,情形會是一樣的,七煞也願意為了你無條件的去死。」
凌淺月搖頭:「您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靈女打斷他的話,「淺月,你跟北堂蒼雲在很多方面是很像的,只不過你生在了狐族,命運才會變成如今的樣子。如果你從一出生的時候起就是滄海王,那麼今天的他,也可以是你。」
這無疑已是極高的讚譽,凌淺月覺得心裡好受了些,卻依然嘆氣:「是嗎?很像嗎?您怎麼知道?」
「因為我了解你,你是個好孩子。」靈女居然又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這些年來,你經常跑到這裡訴說你心裡的痛苦,你說你最討厭血腥和殺戮,你不忍心去虐殺那些無辜的生命……」
凌淺月萬分意外:「那些時候您都在?可我每次說這些之前,都確定過您不在的呀!」
是的,過去那些年,尤其是剛剛成為狐族太子的時候,他只有幾歲,對那一切都是充滿困惑的。殺戮讓他痛苦,卻又無處發泄,無意中發現這裡可以讓他的心變得平靜,可以毫無戒備地將心裡的痛苦都發泄出來,便總是在承受不了的時候跑來一吐為快。不過每次都是在確定紗帳中沒有任何回應的時候才會說出來的,可是……
靈女又笑了笑:「不是每一次都在,但你很多心裡話我都是聽到了的,所以我知道在某些方面,你跟北堂蒼雲很像,包括心性。」
凌淺月卻不願再去提當年,便將話題拉了回來:「大人,我到底該怎麼辦?請您指點迷津,我現在真的很迷茫。」
靈女就微微嘆了口氣:「淺月,人性都有弱點,只要是人,都逃不開,有時候,有些人是不值得原諒,但有時候,你放不下,放不開,折磨的只能是你自己。」
凌淺月慢慢點了點頭:「您的意思是讓我放下過去的一切,原諒他們,並且帶他們離開?您就不怕他們再次為禍大陸?您看到了,父王母后……」
靈女微笑:「這你放心,他們沒有那個機會。現在你先去吧,八月十五一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會向你們說明一切,到時候或許你就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既然如此,凌淺月知道再說什麼恐怕都是沒用的,便點了點頭轉身而去。可是剛走了兩步,他卻又突然回頭,眼裡閃爍著一抹有些靈動的光芒:「大人,您也在修行進階嗎?」
隔了一會兒,靈女才反問:「為什麼這麼問?」
凌淺月微微挑唇:「因為我覺得這兩次的您,比之前更悲憫、更慈悲,您的聲音我聽著也更心安。」
靈女笑了起來:「好孩子,你會明白的,去吧。」
凌淺月答應一聲,很快去得遠了。
然後就聽到一個嬌俏的少女聲音從紗帳中傳了出來,含著一股幸災樂禍的味道:「啊哈!他聽出你這個靈女是假冒的了,你太遜了,這麼快就被他發現問題了!」
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不是我遜,是他太聰明,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這沒辦法。」
少女就無限神往:「話說回來,我是真的很喜歡凌太子,真的要嫁給他的,你做好準備。」
男子哼了一聲:「我不需要做任何準備,你有本事讓他喜歡上你就行。」
「這你放心,我會的!」少女信心滿滿,「你是需要做點準備,至少你這個做丈人的,得給自己的未來女婿準備一點見面禮吧?不然會讓人笑話的。」
男子笑了出來:「不是我要潑你的冷水,你基本上沒什麼希望,凌太子不會喜歡你的。」
少女很不服氣:「為什麼?」
男子還是笑:「因為你騙了他,他以為的老太婆居然只是一個黃毛丫頭。你還不知道嗎?凌太子最恨別人騙他。」
少女頓時叫了起來:「是我要騙他嗎?還不是你逼的?我不管,他要是因為這點不肯接受我,你必須幫我想辦法!」
這次輪到男子幸災樂禍:「我沒辦法,我再神通廣大,也沒本事命令別人喜歡上你,你只能自求多福!」
少女靜了好一會兒,突然嘿嘿嘿地奸笑:「嫁我是嫁定了,他要是不從,我就下藥睡了他,先把生米煮成熟飯!」
男子冷笑:「你敢!你要是禍害了他,我分分鐘滅了你!」
少女哈哈大笑:「你滅啊你滅啊!你就我這一個寶貝閨女,我就不信你捨得!」
男子還是冷笑:「誰說的?現在我有小舞了,該舍的我很捨得!」
少女頓時氣得哇啦啦大叫:「我以為男人對女人才會始亂終棄,原來父親對女兒也會始亂終棄,你行!我記住你了!你真行!」
男子慢悠悠地笑著:「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既然是情人,我對你始亂終棄有什麼好奇怪的?」
少女還想說什,卻已笑得渾身發軟,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凌淺月很快就回到了醉月閣。走到門口,齊磊立刻迎了上來,滿臉擔憂:「太子殿下,您沒事嗎?」
凌淺月看他一眼:「沒事,怎麼了?」
齊磊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陛下和王后躲在凌煙閣不敢出來,大家也破不了機關,進不去,雙方就一直那麼對峙著。」
凌淺月笑了笑:「告訴他們,我改主意了,不用他們死了,八月十五那一天,我會讓他們的命運徹底改寫。去吧。」
齊磊雖然不懂,卻也不敢多問,領命而去。
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凌淺月才邁步進了大廳,一抬頭才發現北堂蒼雲就坐在椅子上,正靜靜地看著他。
等他落座,北堂蒼雲才開口:「決定了?」
凌淺月依然淡淡地笑著:「是。」
北堂蒼雲點了點頭:「好。」然後他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滄海王!」
身後突然傳來凌淺月的叫聲,北堂蒼雲停步回頭:「怎麼了?」
凌淺月輕咬唇角:「落月……」
北堂蒼雲就笑了笑,笑容很寧靜:「無論我跟你之間將走向何處,落月永遠是我的人,我的人,我一護到底。」
凌淺月目光一凝,片刻之後苦笑起來:「如果當初我沒有搶走落月的太子之位,如今被你如此對待的,會不會是我?」
明白他的意思,北堂蒼雲笑了笑:「不會。」
凌淺月倒是一愣:「不會如此待我?」
「不是。」墨雪舞走了出來,目光晶亮,「是你不會讓落月去死,一定會搶走他的太子之位,挑起本該屬於他的擔子。在這一點上,你和蒼雲很像,作為哥哥,你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落月,只願他不要受到任何傷害。」
凌淺月只看了她一眼就低垂了眼瞼,微微冷笑:「你以為說幾句好話,就可以讓我放棄狐族大業?」
墨雪舞搖了搖頭,語聲十分平和:「能讓你放棄的不是任何人,只有你自己,你自己的心。凌太子,你本就從心底里不認同狐族大業,如今知道了真相,你和你的母妃包括落月都只是大業的工具和棋子,我相信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凌淺月乾脆轉頭望著外面的天空,淺笑如昨:「我知道啊,所以我覺得狐族若能君臨天下也沒什麼不好,我倒是很想嘗一嘗,對任何人都生殺予奪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北堂蒼雲不急不惱:「那麼我們之間的對決將繼續,不死不休。」
凌淺月也神情不變:「輸的未必是我。」
北堂蒼雲點頭:「也未必是我。」
墨雪舞皺眉:「但是很容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凌太子,你可以再考慮一下嗎?」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凌淺月終於轉頭看著她,目光卻有些異樣,甚至帶著一種墨雪舞並不陌生的侵略性,「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其實從他突然改變的目光中,墨雪舞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卻只是笑笑:「你說過很多,你指哪一句?」
「逃避?逃得了嗎?」凌淺月笑了起來,「你應該還記得我曾經說過,你若答應什麼,我就考慮放棄狐族大業,那個時候你說,你願意,現在呢?」
墨雪舞抿唇,暫時沒有開口。
凌淺月就笑的更加開心:「慢慢考慮,我等你的答覆。」然後他轉身而去。
北堂蒼雲早已回頭瞅著墨雪舞:「招吧,你又背著我跟他做了什麼約定?」
墨雪舞嘆氣:「那次我說,讓他好好考慮考慮,試著放棄狐族大業,因為他心裡並不認同。他就說,重點不在於是不是認同,而在於他沒得選擇。不過如果我答應跟他在一起,他就為了我放棄狐族大業。」
北堂蒼雲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跟著微笑:「那個時候的他,不會為你放棄狐族大業,故意這麼說,只是想為他以後的殺戮找一個借口,好把一切責任推到你身上。這樣他就可以告訴自己,世人原本有獲救的機會,是你斷絕了他們的生路。」
墨雪舞那個樂,笑得花枝亂顫:「哇哦,我們真是夫妻,怎麼這麼默契?我當時的回答是,對你這種男人來說,任何女人的分量都不足以與家國天下相提並論,你不會為了女人放棄天下,只是想為將來的殺戮找一個完美的借口,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我身上,然後告訴自己,世人原本有一次得到救贖的機會,是我把他們推到了你的屠刀底下。」
北堂蒼雲也笑得不行:「這怎麼聽起來,像是商量好的?滿矯情的感覺。」
墨雪舞收住笑,眨了眨眼:「那你能不能猜一猜,我是怎麼回答的?拒絕還是答應?」
北堂蒼雲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答應。「
墨雪舞好奇得很:「為什麼?」
「因為你一向亂七八糟,不按常理出牌。」北堂蒼雲哼了一聲,跟著笑得意味深長,「最關鍵的是,你知道那個時候的凌淺月不會為你放棄狐族大業,答不答應沒區別。何況剛才凌淺月都說了,當時你說願意,還用我猜?」
墨雪舞又想笑,可是如今的情形才真是亂七八糟,她就有點笑不出來了:「所以現在怎麼辦?還有什麼辦法讓凌淺月放棄?我本來以為寧妃之事的真相揭開,就是一個讓他放棄的好機會,現在看來……玄。」
北堂蒼雲沉吟著:「再等等吧,我們還有一點時間,讓他再好好考慮考慮。如果逼得太狠,容易適得其反。」
墨雪舞默默地點頭。她是很願意相信凌淺月沒有變成殺人魔,他對狐族大業也沒有多少興趣,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會徹底放棄。
無論任何時候,人心最難猜。
頂樓的一個房間內,凌淺月靜靜地站在窗前。他很想好好考慮考慮,可事實上現在,腦子裡反而一片空白。
少頃,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他就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
凌落月在他的身後站定腳步,直入主題:「太子哥哥,你是認真的嗎?」
凌淺月回頭看著他,笑容清淺:「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
凌落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說過我看不透你。可是太子哥哥,七煞是狐族的剋星,就算你不肯放棄,也不可能成功。」
凌淺月根本不為所動,一臉的無所謂:「那就讓他們殺了我,技不如人,我認輸,沒什麼好抱怨的。」
凌落月終於忍不住輕輕咬牙:「可是你還在小舞身上下了合魂血術!」
凌淺月就笑了起來,笑容竟透著幾分殘忍的味道:「所以你還認為,我輸定了嗎?」
凌淺月如果死了,墨雪舞就活不成,有這個牽制在,北堂蒼雲等人投鼠忌器,恐怕不敢對凌淺月下殺手,凌淺月就多了很多機會,只要有一次他足夠幸運……
凌落月看著他,眼裡有痛苦,有冷銳,有殺氣,有很多很多無法言說的東西,最終卻都歸於平靜:「太子哥哥,你絲毫都不念小舞幫你揭開真相的情分嗎?」
「剛才你眼睛里有好多東西呀,有好幾個瞬間,我都覺得你會一把掐死我。」凌淺月輕笑出聲,「不過,我不念又如何?」
凌落月點了點頭,眼裡的痛苦終於有些掩飾不住:「有一句話我信了:你回不去了,從你成為狐族太子的那一刻起,你就回不去了,這句話我信了。」
凌淺月依然淺淺地笑著:「本來也由不得你不信。我早就說過,不是過去你最喜歡的太子哥哥了,不是任何事情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至少我回不到當初,我變了。」
「不,沒有,你沒有變!你是回不去當初了,可是你的心沒變,你為什麼不承認?」
凌落月終於忍不住低吼了起來,吼著吼著,他的聲音就變得哽咽,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沿著他精緻晶瑩的臉緩緩地落了下來,彷彿世間最美的珍珠,閃爍著令人心動的光澤。
凌淺月就又笑了:「落月,你真的好美,你這一哭,比你那一笑更傾國傾城傾天下,我好心疼。」
凌落月從來不在人前落淚,他有些狼狽地扭開頭,輕輕咬牙:「你還會為我心疼嗎?」
凌淺月立刻點頭:「會呀,過去你受了傷,我哪一次不心疼?」
凌落月閉了閉眼:「所以你沒有變,你為什麼不承認?」
凌淺月的笑容又變得清冷,讓人看不懂:「我說的是過去。落月,我不變,你就得變,可是你那麼乾淨,我不希望你變,我想讓你永遠這麼簡單幹凈。你不變,我就得變,所以還是我變吧,我是為你變的,可是我無法為你變回去了,別怪我,你也沒有資格怪我。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可以怪我,只有你不可以,你明白嗎?你不可以!」
凌落月的身軀終於泛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甚至連聲音都開始發顫:「我不怪你,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應該怪我,是我的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太子哥哥,我欠你的,現在還給你!我只希望你不要怪我,或者你能少怪我一點!小舞說過,蒼雲也說過,恨是一柄雙刃劍,你恨我,我固然難受,可是你也不會快樂!所以別恨我,讓自己快樂一點吧,太子哥哥!」
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不對勁,凌淺月瞬間進入戒備狀態:「落月,你要幹什麼?你……」
話還未說完,就看到凌落月的身體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然後渾身一僵,跟著噗的鮮血狂噴:他竟然自毀天脈,要自我了斷!
「不要!」凌淺月自是嚇得魂飛魄散,驚怒尖叫著撲過來,一把摟住了他,「落月!你敢……滄海王!墨雪舞!」
凌落月急促地喘息著,心脈斷裂的痛苦讓他劇烈地顫抖著,嘴角的血更是不斷地往外涌著,可他卻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不只是過去……現在一樣為我心疼……太子哥哥,你真的沒變……我、我寧願變的是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砰的一聲巨響,北堂蒼雲和墨雪舞已經撞開門闖了進來,一眼看到面前的一幕,兩人齊聲驚呼:「落月?」
凌淺月的身體已經顫得比凌落月還要劇烈,甚至語不成聲:「你、對不起我……你當然對不起我!你這樣做,我受的二十多年折磨還有什麼意義?我承受所有的一切,只為讓你永遠不變,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凌落月,你真的對不起我!」
凌落月苦笑著,痛苦讓他恨不得快點死過去,永遠解脫:「是……我對不起你,欠你的,容我來世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