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天翻地覆
因為叛軍攻城,此時的京城到處都留著戰火過後的影子。
往日熙熙攘攘的大街除了一列列手持長槍短劍的兵士們快速跑過,剩下的儘是破敗的屋舍,或是染著血跡火痕的商幡。
這樣的景象是顧言熙從未見過的,此時的她就算是身處寬大舒適的馬車裡,懷中抱著暖烘烘的手爐,身上穿著精緻華麗的裙衫,也依然能夠感受到一股股刺骨的寒涼與血腥味朝著她一陣陣的壓過來。
端坐在顧言熙身邊的封亦辰注意到她微微發白的臉色,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的透過撩起的車簾看向外面,一聲帶著複雜之意的嘆息從他的口中傳出來,跟著,就見封亦辰將顧言熙撩起車簾的手牽了回來,寬大的手掌溫暖乾燥的包裹著她柔嫩的小手,看著她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望向他,便將她輕輕地擁入懷中,用滿是珍惜疼愛的聲音,道:「別看了,一切都結束了。」
是啊!一切都結束了!
就算是這場攻城戰打的極為慘烈,死傷了數之不盡的人,那也結束了。
只是,就算是知道已經結束了,可是當她清楚地看見戰火過後留下的破敗和殘毀時,還是會忍不住心驚,忍不住感到一陣陣的后怕。哪怕是被他緊緊地抱在懷中,鼻息間竟是他的味道,顧言熙都覺得心有餘悸,因為她知道,他這一路走來真的很不容易,他們能夠重逢,真的是蒼天庇佑。
顧言熙依賴的依偎在封亦辰的懷中,伸出手抓住他的領口,指尖觸碰到鎧甲,感受到那股涼意,這才讓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從三天前,我就被母親從芙蓉院接到了夕雲院里保護著,外面發生了什麼、京城又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可是就算是不知道,心裡隱隱約約也是曉得的,曉得戰火是無情的,曉得不管最後是誰輸誰贏,這裡的一切都會跟過去不一樣了。其實,我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可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當我親眼看見這座城、這條街變的滿目瘡痍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原來依然脆弱渺小。阿辰你知道嗎?剛才我瞥見有個兵士將一具穿著百姓衣衫的屍首丟到一個拐角處;在那一刻,我承認我被那一幕驚到了,我甚至會想,如果我不是父親的女兒,若我不是被家人、被你好好地保護起來,在戰火洗禮整個京城的時候,在京城的百姓倉皇逃命的時候,我是不是也會成為他們其中的一份子?」
說到這裡,顧言熙抬起頭看向滿眼憐愛的看向自己的封亦辰,「阿辰,答應我,以後不要再讓這種殘忍的事情發生了,好不好?不要讓無辜的人死去,不要再讓這座城池被鮮血洗刷,好嗎?」
封亦辰抱緊了懷中嬌軟的人兒,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心在這一刻軟的一塌糊塗,「嬌嬌真的是越來越狡猾了,居然會用這麼脆弱的聲音來同我說這些話,你明明知道,只要是你開口的,我都會讓自己盡量去做到。真是個傻姑娘,如今整個大梁都被我攥在手中,我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又怎麼可能會再掀起戰火呢?放心吧,這種事兒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顧言熙抓著他衣領的手一緊,她知道他沒有領會她的意思,剛準備再開口的時候,就聽見赤風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公子,我們到了。」
顧言熙一怔,到了!難道是到了皇宮了嗎?
她剛才只顧著看外面匆匆掠過的戰火景象,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已經過去多少時間,再加上顧府距離皇宮的距離並不太遠,所以在她還沒來得及同封亦辰說更重要的話,他們的目的地就已經到了。
看見封亦辰已經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又見他回身伸出手欲意要攙扶自己,馬車邊,不僅有赤風和墨影守著,還有一些她並不熟悉的面孔在側保護著;看著這裡,顧言熙知道,眼下終究不是說那些話的好時機,所以,就將那些已經到嗓子眼的話再次吞了下去,抱緊了懷中的手爐,在他的細心呵護下,一步步的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相較於一路走來京城街道的破敗和血腥,這座宮城似乎承受過的蹂躪要更重一些。
地上的血跡還未來得及擦去,血水混在冰涼的雪水之中,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折射出令人壓抑的濃郁冷光,讓人光是看上一眼,都覺得眩暈。
封亦辰也是在顧言熙從馬車上下來后,這才注意到事情的不妥;看著她白的幾乎快要透明的小臉,他有些後悔自己冒失的決定:「嬌嬌,要不你就坐在馬車上等我吧,不用陪著我一起進去了。」
顧言熙抓緊了封亦辰的手,目光堅定的看著他:「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只要稍稍適應一下,就能好了。」
說著,顧言熙就穩穩地踏出了一步,乾淨的鞋底踩在血水之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嗒』聲,她甚至都能夠透過鞋底感受到那血水在沾染上她鞋面時的黏膩感。若是以前的她,此時恐怕早就雙腿發軟了,好在她也算是有過經歷的人,所以哪怕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也會很快就調整好自己。
昔日,顧言熙也是來過這皇宮的,在她的印象里,這座宮城巍峨雄偉,住在這裡的人是能夠主宰天下命運的人,也是身份最頂頂尊貴的人;所以,在每次來到這裡的時候,她都會十分謹小慎微,生怕自己有半點疏漏,就會被人抓住了把柄,給自己或是家人招來殺身之禍。
可今日再來這座宮城,看著這滿地的瘡痍和滿目的清冷,她竟覺得這個被大梁百姓視為最中央集權的地方就像是個垂暮的老人,徒勞的掙扎著。
看著台階上還未來得及撤走的散亂兵器,瞅著玉台上還在滴答的滴著粘稠的血跡,還有一眼望過去那一列列身著黑色鎧甲的錚錚將士們,顧言熙就是在這刺目的現實面前明白了一個早就知道的真相。
屬於梁武帝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她的記憶沒有絲毫的錯漏,到最後,是封亦辰成了這最大的贏者。
想到封亦辰接下來會做的事,顧言熙不禁開口問他:「如今京城和皇宮都被你控制了,那皇上他們呢?你現在帶我進宮,是要我在這皇宮裡陪著你還是見證你最重要的時刻?」
封亦辰看著身邊這冰雪聰明的小丫頭,抓緊了她的手,道:「都有。」
「什麼?」
封亦辰低頭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道:「我的意思是,我既要你陪這我,也要你來見證這最重要的時刻。你不是問我裕王在什麼地方嗎?正巧,我正要帶你去見他。」
顧言熙腳下一頓,看向他:「帶我見皇上?為何?」
封亦辰的眼底騰起陰霾,就連表情也在這個時候稍稍緊繃起來:「那個男人給我的人生帶來極大的影響,可以這麼說,若沒有他當年對父王、對東宮做出的那些事,就不會有現在的我。而今,我找他去清算過去的那筆賬,又怎麼可以少了看客?只是,這普天之下,能夠見證這一幕的人寥寥無幾。嬌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說過,將來我人生每一個重要的時刻都要同你一起分享,所以,思來想去也只有你最有資格在這個時候陪伴在我身邊,跟我一起去會一會滅我全家的仇人。」
封亦辰說到這裡,還以為她是在害怕,便將她輕輕地擁入懷中,像是給予她力量一般用力的抱了抱,在她耳邊道:「嬌嬌不要怕,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任何的危險。」
說著,封亦辰就帶著顧言熙來到了昭和宮。
而此時的昭和宮宮門前,不僅有重甲將士把守,更有數十號宮人被嚴密看押;看著那一把把閃爍著寒光的兵刃架在一個個顫顫巍巍的宮人脖子上,顧言熙就知道,這些人定是平日里負責伺候在梁武帝身邊的宮侍。
如今,梁武帝被困在昭和宮中,他們又怎麼可能會倖免?
見顧言熙盯著那些宮人們不說話,封亦辰清冷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從她頭頂上傳來:「這些人都是裕王的心腹,留不得的。」
一聲『留不得』已經表露出他的意思,顧言熙張了張嘴,下意識的就想要為他們說兩句情,可是當話到嘴邊的時候,又被她制止;因為她知道,她或許可以在別的事情上勸說住他,但是在有關於跟梁武帝相關的事情上,就算是她,也無能為力。
厚重的宮門在發出一聲『嘎吱』聲后,緩緩被人從外面推開;當夕陽的餘暉照進昭和宮的時候,未點燃一盞燈火的宮殿里,總算是迎來了一道不甚明亮的光亮;也借著這道光亮,顧言熙看見了那個坐在龍椅上,衣衫雖然整齊,但神色卻極為憔悴的一國之君。
距離上次在老太君壽宴上也不過是匆匆幾個月而已,沒想到,在這短短的時間裡,那個昔日盛氣凌人的帝王身上竟然被蒙上了沉沉的哀色,就像一輪將要西落的太陽,不禁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