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 梁武帝的悲鳴
坐在龍椅上的梁武帝似乎已多日沒有見到日光了,在一絲光亮灑進殿中的時候,他還有些不適應的避開了身子,眼睛也跟著淺眯著,直到看清楚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是誰之後,這才慢慢睜開了眸子。只是,那雙眼睛里儘是一片森寒的冷光,哪怕是此刻他的嘴邊掛著笑容,也絲毫感受不到來自於他的丁點善意。
看著這樣的梁武帝,顧言熙覺得又是陌生,又是從心裡排斥;直到一雙冰涼的手被封亦辰輕輕地攥進掌心之中,這才稍稍心定了些。
封亦辰看著像小獸一般被寬大厚重的披風緊緊包裹住的顧言熙,瞅著她清亮乾淨的眸子,湊近了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不用怕,有我在。」
顧言熙回握住封亦辰的手,點頭道:「我不怕!」因為知道有你在。
待封亦辰牽著顧言熙走進大殿的時候,宮門再次被人從外面合上;只是這次,待宮門合上的瞬間殿里的燈火也被人點了起來,看著從那一盞盞精緻逼人的琉璃宮燈里照出明亮溫暖的光芒,感覺到那些光亮一點點的驅走殿內的冰冷和陰暗,顧言熙緩緩放鬆自己,隨著封亦辰走近那坐在龍椅上的人。
只是,待她走近之後,才徹底看清楚此時梁武帝的形容。
端坐在龍椅上的他遠觀並未發現任何不妥,可是在走近了之後才發現,他的一雙手上沾滿了已經乾涸的血污,在他的腳邊丟這一把天子之劍,劍光閃爍,冷意從生,更讓人心驚的是那把天子之劍上竟然還帶著血跡,明顯就是有人曾用過它進行過殺戮。
至於這普天之下,能夠有資格用此劍的人想必不用她多說,就知道誰才有這個資格了。
顧言熙本是平靜的眼中突然湧起一股難以置信,因為在此時,有一個大膽而又恐怖的想法在她的腦海中產生;難道,梁武帝用此劍殺害了……
「王叔果然不是一般人,在我率軍攻進京城的那一刻,有屬下來我面前稟告,說包括東宮在內的所有後宮子女還有王叔的血脈,都被王叔你殺乾淨了;我本以為這個消息可能有幾分誇張,畢竟虎毒還不食子呢,王叔就算是個狼心狗肺的人,也不會殘忍到連自己的血脈都能下此毒手;可現在看來,倒是我低估了王叔。原來,王叔這些年來當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過,你手中的屠刀,能在十幾年前對準自己的親兄長和皇爺爺,那麼現在,也能對準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侄兒的這番話說的可對?」
顧言熙聽著封亦辰的話,詫異的看向梁武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竟然是真的,原來,梁武帝真的在叛軍攻城之前,就已經先殺了自己的孩子和後宮的娘娘們。
原來,自己在上輩子聽到的有關於封亦辰的消息也並非全部都是正確的,首先,他就沒有做出大肆屠殺皇族血脈之舉。那麼世人為什麼會將這莫須有的罪名安到他的頭上?而且,他為什麼不解釋,偏偏任由世人對他的誤會?
顧言熙睜大了眼睛仰起頭看著站在身邊的封亦辰,她突然覺得好委屈,為他委屈,更為上輩子的封亦辰委屈……
封亦辰一直都在注意著梁武帝,自然是沒有留意到顧言熙看他的眼神,只是,他雖然沒有留意到,梁武帝卻是留意到了。
只見梁武帝單手支撐著額頭,借著殿內的燈火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顧言熙,像是陷入什麼思考,許久之後,才如恍然一般,張開口道:「朕想起來了,難怪朕看你如此熟悉,原來你就是那個顧家的女兒。呵呵呵呵……顧家!顧家!……顧家好啊!真是好啊!沒想到在最後,朕竟然會被自己寵信的臣子給出賣了,顧亮那老匹夫朕對他有多好,他應該最是清楚才對,沒想到,沒想到這老東西竟然敢在背後坑了朕一把,將朕騙的這般苦。」
顧言熙見梁武帝認出了自己,也不知要說什麼,只是任由他顛三倒四的在口中念念叨叨,一會兒咒罵祖父背主棄義,一會兒又用仇恨的眼神緊緊地盯著自己,好像要透過她看到整個顧府,然後將他口中所憎惡的人,全部都抹殺乾淨。
封亦辰是習武之人,自然是將梁武帝口中如囈語般的念叨聽的一清二楚,只見他慢慢皺緊了眉心,眼中升起了厲色:「王叔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將心底的不甘與怒火發泄到無辜之人的身上。你說顧府背叛了你,這話從何說起?據侄兒所知,顧府能夠在京城有今日之成就,從來都不是從王叔的手中討來的,他們可是憑著一身的本事與能耐,受到王叔的賞識和同僚的信服,這才一步一步的走到今日這般成就。至於王叔口中所言的背主棄義那更是無稽之談,當年我父王還在世的時候,曾對沒有任何背景的顧亮有過點撥,若要真論個『主』,那我父王才算是顧亮和顧府真正的主子;王叔這般半路跳出來嚷嚷著自己的身份,未免也有些太匪氣了。世人常說,凡事都要講究一個先來後到,既然王叔是後來者,那就不要以『主子』的身份在這裡胡亂的發泄自己的脾氣了。」
梁武帝聽著封亦辰對顧府的維護,咯咯笑著看向他:「看不出來,你小子對著顧家還挺不錯,是因為這個丫頭的緣故?還是因為顧亮幫助過你?思兒,知道嗎?從你踏進這座大殿的那一刻開始,朕就有些恍恍惚惚的,你跟王兄長的不僅想象,甚至就連這笨拙的一面,都是一模一樣的。還有,你此刻出現在朕的面前,是不是恨不能在下一刻就衝上來將朕來個千刀萬剮,以泄朕當年在東宮對你父母所做的那些事;孩子,不要壓抑自己,想要對朕做什麼,只管來做,就像朕當年對你父親做的那些事一般,讓朕跪在你的面前,然後割了朕的腦袋,拿到你父母的靈位前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聽見你一口一句的喊著朕『王叔』,朕覺得實在是太諷刺了,明明在這世上最想要朕性命的人就是你,你又何必在朕面前假惺惺呢?」
封亦辰的眸子一沉,道:「梁啟裕,我想要殺你,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功夫,如今你的性命在我手中,我想要何時要了你的命,這都要看我的心情,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我的決定指手畫腳?再有,你說的沒錯,這普天之下,最想要你性命的人,的確是我。」
「那你就來呀!梁思!殺了我,替你的父母報仇啊!」梁武帝扶著龍椅就站了起來,瞪大了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封亦辰:「拿出你報仇雪恨的決心來,讓朕看一看,你跟你那個窩囊的父親比起來,有什麼不一樣。」
「不准你這樣說我父王!」
「朕為什麼不能說。」梁武帝往下走了兩步,「在父皇那麼多兒子裡面,我才是父皇最優秀的兒子,我六歲就能拉開二十斤重的硬弓,九歲就能降服烈馬,十三歲就能披掛上陣追敵與千里之外,可是他梁啟安又能做什麼?他不過是仗著自己嫡長子的身份,從一生下來就成了太子,成了母后和父皇最疼愛的兒子。只要有他在,父皇永遠都看不到我的好,只要有他在,母后的眼中我就是那個可以被她丟到封地里不管不問的次子。梁思,你的父親是這世上最卑劣的人,他從小什麼都能擁有,有名師指點他的功課,有無數的人追捧著他,他只要做出一丁點的成績,就會被萬萬人歌功頌德;而我呢?我在邊陲重地浴血奮戰,冬天躺在能凍死人的雪窩子里,夏天匍匐在四面都是毒障的沼澤里,我一次又一次的守護著大梁的國門,保護著邊陲百姓的安危,可是我做的這些在父皇的眼中,還比不上我那個王兄念的一兩句酸詩。而這些,都不是讓我最痛心的,真正讓我痛苦的是我為了大梁做了這麼多,最後從父皇口中只得到了一句——裕兒身上殺戮太重,性格過於極端,將來絕不堪為大任,且要小心提防。」
梁武帝咯咯笑著看向封亦辰和顧言熙,用力的揮舞著手臂咋著自己的胸口,大聲的叱問著他們:「你們告訴我,在我為大梁做了這麼多、犧牲了這麼多之後,只得到了一句『小心提防』這樣的評論之後,我要該如何平復自己的心情?該如何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過去?在父皇的眼中,我只是一個事事都比不上兄長的殺人武器,而我的兄長,你的父親呢?他可曾將我是我視為親弟弟?如果有的話,那為什麼在父皇說出這樣的話之後,不僅不為我開脫解釋,反而還要將我攆出京城?梁思,你說你要為你的父母報仇雪恨?我告訴你,真正殺了你父母的人不是我,是你口中最敬愛的皇爺爺和他們自己;是他們,逼著我走上了這條路,也是他們,讓我雙手染血,變成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