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零 送別
在趙晨菲的堅持下,蕭劍揚留下來吃了一頓午飯。
吃飯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聊到了陳靜,趙晨菲不無責備的問:「你昨晚都跟她說了些什麼啊,怎麼把她氣成這樣?不是讓你好好跟她聊,把所有誤會都解釋清楚嗎,你怎麼……」
蕭劍揚臉部肌肉微微一抽搐,問:「她怎麼了?」
趙晨菲嘆氣:「昨晚九點鐘我把孩子哄睡之後不放心你們,就給她打了電話,結果她一直在哭,問她怎麼了她又不肯說……你還是去看看她吧,我真的很不放心她!」
蕭劍揚苦澀的說:「她不會讓我再出現在她的面前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小媽,你就別替我們操心了。」
趙晨菲很無奈:「你們啊,一個比一個倔強,誰都不肯稍稍後退半步,或者主動一點,我真的看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一口一個年輕人,其實她自己也才三十一二歲而已。
吃完飯,蕭劍揚要走了,趙晨菲送他。
走出門口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在口袋裡一陣翻找找出一張銀行卡遞給趙晨菲:「小媽,你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花銷肯定很大的,我這裡有一點錢,你拿去用吧。」
趙晨菲板起了臉:「你一個當兵的能有什麼錢?自己留著,這點開銷我還是負擔得起的!」
蕭劍揚說:「就當是我給弟弟的奶粉錢好了,你一定要收下。」
趙晨菲見他這麼認真,也不好拒絕了,接了過來,看看那卡,吃了一驚:「瑞士銀行的?」
蕭劍揚說:「裡面有一百萬美元,兌換成人民幣的話大概有個八百萬,密碼是我爸的生日,需要用錢的時候只管用,不必心疼錢。」
趙晨菲叫:「你哪來這麼多錢?」
蕭劍揚說:「這個我很難解釋清楚,反正我絕對不會害你就是了。」
這筆錢是古巴軍團支付給他的酬金,仙人掌空軍基地那場惡戰,不僅迫使哥倫比亞政府軍放棄了對古巴軍團的圍困,還敲到了兩億美元的贖金,這筆巨款一大半被用作軍費,還有幾千萬則充當參與這些行動的隊員的報酬,蕭劍揚也分到了一百萬美元。這筆錢他一直沒有動用,他找不到要用錢的地方,現在這筆錢派上用場了。
從趙晨菲家出來之後,蕭劍揚想了想,買了點東西,直奔市人民醫院。
上海市人民醫院VIP病房裡,李清從頭到腳都裹著厚厚的繃帶,鬼哭狼嚎。蕭劍揚那頓暴揍可把他給打慘了,打得他遍體鱗傷,體無完膚,送醫院裡急救折騰了整整一晚。他父母全來了,當媽的看著兒子這副鬼樣心疼得直抹眼淚,而他那位位高權重的父親則神情憤怒,握著個大哥大怒吼:「查!給我查!把那小子給我挖出來!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我兒子給打成這樣!我要拆了他的骨頭!」
秘書戰戰兢兢的說:「查不到……」
李部長怒目圓瞪:「查不到?你是幹什麼吃的!?」
秘書哭喪著臉說:「真的查不到……昨晚那小子已經被荷槍實彈的武警給團團包圍了,但是上海警備區司令部親自下令放人,而且派人賠償了飯店的一切損失和受傷人員的醫藥費!警備區司令部嚴令保密,我們真的查不到那小子的來頭……」
李部長心頭一凜。地方軍政分家,互不干涉,除非有軍區的命令,否則警備區司令部是不能越權插手地方治安事務的,昨晚的那場群毆很明顯不歸警備區司令部管,但他們二話不說就插手了,而且擺出了一副把所有責任都攬下,說什麼也要把那個人保住的姿態,這也太邪門了吧?他喃喃自語:「那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居然能驚動警備區司令部?」
正百思不得其解,外面突然起了一陣騷動,接著,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名面色蒼白的青年拎著兩袋水果出現在門口。李部長眉頭大皺,而他的寶貝兒子一看到這個青年,喊痛的呻吟聲便戛然而止,整個人縮成一團,指著他尖叫:「是他!就是他!他又來了!快叫警察,快打電話報警啊!」
都成驚弓之鳥了……
李部長氣惱的瞪了這個被嚇破膽的兒子一眼,擋在那青年面前,喝:「你是誰?進來幹什麼?我讓你進來了嗎?出去!」
蕭劍揚說:「昨晚就是我把你兒子送進醫院的。」
李部長的臉色頓時脹成豬肝一樣的顏色,咬牙切齒:「你……是你打傷我兒子?你居然還敢當著我的面承認?有種,有種!」
蕭劍揚掃了所有人一眼,說:「我有些話想跟李清說,麻煩你們先出去,好嗎?」
所有人都傻了眼,李部長更是氣歪了鼻子:「你……你也太狂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蕭劍揚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瞪住他,那雙幽冷的、蔑視一切生命的眼睛讓李部長渾身汗毛根根倒豎起來,恐懼令他的心臟收縮得只有核桃大小,他幾乎要窒息了。蕭劍揚一字字說:「我沒有興趣知道你是誰,在我眼裡,沒有尊卑貴賤,只有活人和死人之分,我想讓一個人活下去也許有點難度,但是如果我想要他死,卻容易得很,哪怕他是手握大權的高官……牢牢記住我的話!現在,請你們出去!」
一股無數次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積攢下來的死亡氣息擴散開來,整個病房裡的氣溫直線下降,所有人的血液幾乎為之凝固,就連一向自認為見多識廣的李部長也沒能例外,他恐懼的連連點頭,蕭劍揚一鬆開他他便跌跌撞撞的沖了出去,一跤摔倒,也顧不上爬起來了,手腳並用的往前爬,一口氣跑到走廊盡頭才停下來,大口大口的喘氣,冷汗狂冒。醫院那帶著淡淡的藥味的空氣灌入肺部,以前他很討厭這種空氣的,現在才發現這種空氣多麼的可愛,能呼吸到這種空氣是多麼的幸運。在被蕭劍揚盯住的時候,他一度以為自己再也吸不到下一口空氣了!
所有人都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只剩下李清一個了。這傢伙把自己整個都裹在被單里瑟瑟發抖,哪裡還有半點昨晚的威風?分明就是一條被人打斷了腿躲在窩裡發抖的小狗。蕭劍揚關上門,走到病床邊坐下,說:「出來,我不習慣隔著一張被子跟人說話。」
李清哆哆嗦嗦的從被子里探出頭來,恐懼地叫:「你……你想怎麼樣?」
蕭劍揚說:「今天我不想打架,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李清腫得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快速的眨著,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這傢伙居然向他道歉?開玩笑吧?
蕭劍揚說:「對不起,昨晚我喝醉了,又碰到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一時失控,把你和你的朋友都給打傷了,真的很對不起。」
李清本想說:「說聲對不起就算啦?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嘛?」但是對著蕭劍揚那雙幽冷的眼睛,這句話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甚至不敢讓蕭劍揚看出他有這樣的想法。
蕭劍揚繼續說:「但是就算沒有喝酒,我仍然會揍你,而且可能會打得更狠,因為你侮辱了我的至愛,我願意用生命去守護的天使!」
好奇心終於壓倒了恐懼,李清遲疑地問:「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
蕭劍揚說:「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她隨父母回了上海,我留在了鄉下老家,直到幾年前才重逢,相愛……我父親病危的時候她晝夜守在病房裡,片刻不離,甚至孤身一人到部隊去找我。」
李清下意識的揉了揉臉,感覺這頓打挨得不算太冤,如果有個女孩子對自己如此情深義重,他也會對在背地裡對她出言不遜的人揮動鐵拳,甚至直接廢了丫。
蕭劍揚神情黯然,說:「現在我們已經分手了,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請你好好待她,用一生去呵護她,我在邊境祝福你們。但是……如果你不打算跟她好好過一輩子,就請離她遠一點,不要靠近她!如果你還是抱著玩玩就算了的態度把她視為一件玩物,玩弄她,傷害她,我……」伸手往鐵架床的床柵一扳,也沒見他使多大的勁,就聽到嘣的一聲,一根鐵條被他生生扳了下來,嚇得李清渾身一抖,「我會殺了你!」
「還有,」蕭劍揚拿出趙晨菲的照片塞到李清手裡,「你對她應該有印象吧?她是我小媽,去年跟我爸結婚,我爸為了保護她,被車撞死了……我知道你們家權勢很大,想整這麼一個弱女子很容易,但是,你最好打消拿她出氣的念頭,並且祈禱她平安順利。如果讓我知道她受到恐嚇,或者被地痞流氓騷擾,被上司無緣無故的刁難,我都會回來找你,或者找你爸!」
李清張了張嘴,差點沒哭出來。
大哥,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蕭劍揚走了好一陣子,李清才喘過氣來,當即作出了決定:
第一,以後盡量離陳靜遠點;
第二,讓老爸利用職權之便多多關照趙晨菲,千萬別讓她受到任何委屈!
對他的決定,李部長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父子倆空前的默契!
趁著還有時間,蕭劍揚打車去了一趟墓園。這次他沒有帶東西,也沒有喝酒,只是跪在父親的墓碑前,一跪就是大半天,直到天快黑了才起來,走到守墓老人面前,拿出厚厚一沓錢遞給他:「這錢你拿著,我不能時常來看我爸,逢年過節,麻煩你代我買些煙酒紙錢花圈給他,拜託了!」
老人時常會遇到這樣的請求,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
蕭劍揚鬆了一口氣,回頭去朝著那座在暮色中似乎顯得極外高大的墓碑最後一望,低聲說:「爸,我走了……我會盡全力保護好小媽、弟弟、妹妹,這些你最鍾愛的,用生命去保護的人,不會讓她們受到任何傷害的,你安息吧……有空的話托個夢給小媽,她真的很想你……」
冥冥中,他似乎聽到一聲嘆息,但當他豎起耳朵去傾聽的時候又什麼也聽不見。他自嘲的笑笑,扭過頭,大步朝墓園外走去。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不即不離,非常熟悉,但回過頭去又看不見人。他知道,是蕭凱華在送他,小時候他去上學,他總是會在後面默默的送他一段,那腳步聲,他再熟悉不過了。他咬著嘴唇默默地向前走,而那腳步聲一直在後面傳來,越來越清晰,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坎上,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走出了墓園,那只有他聽得見的腳步聲消失了。他長大了,不用再送這麼遠了。
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大家都在等他。
林鷹問:「都處理好了?」
蕭劍揚說:「都處理好了。」
林鷹看著他,神色有些複雜:「但是你的魂還沒有回來。」
蕭劍揚說:「人回來了就行了。」隨手拎起行李,「走吧。」
林鷗問:「現在就走?」
蕭劍揚說:「現在就走。」
林鷗嘆氣:「看來機票還得再改簽一遍,真是麻煩……」
一行五人帶上行李,乘車前往機場。
今晚還有一個飛昆明的航班,九點的,時間剛剛好。林鷗去辦理改簽手續,由於機票已經是二度改簽了,手續費得多交一些,她要求伏兵和曹小強嘴巴嚴實一點,別讓小氣的內司知道,不然的話那個小老頭又該訓人了。
手續辦好了,也該上飛機了。由於是夜間航班,乘客並不多,檢票口處稀啦啦的,蕭劍揚提著行李走在最後,跟在曹小強後面去檢票。這時,他的身後又響起了那熟悉的腳步聲,在這空蕩蕩的候機大廳里回蕩,一步一步,格外的清晰,當然,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他昂起頭,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沒有回頭。
過了檢票口,身後的腳步聲漸漸稀落了下去。安檢人員驚訝的看到這個青年淚流滿面地轉過身去,向後面揮手,似乎是在向誰道別,而他後面空無一人,這種感覺真的是太詭異了。
腳步聲消失了。
他只能送他到這裡,以後的路,得他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