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三 咄咄逼人
回到基地的第一個晚上,蕭劍揚就失眠了。
這兩年來,失眠似乎成了家常便飯,只有在戰場上跟敵人廝殺得筋疲力盡,他才能睡個好覺,一旦放鬆下來就不行了,總有那麼多煩心的事情,總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念頭往腦海里鑽,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又會被某個閃電般掠過腦海的身影或者駭人的念頭給驅散。他在床上躺了整整八個小時,有七個半小時不是閉著眼睛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是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發獃,總之就不是在睡覺。
天不知不覺就放亮了,基地響起響亮的、充滿野性的吼聲,還有教官們那標誌性的咆哮,老兵開始日常的訓練,新兵則草草結束了不到三個小時的睡眠,開始接受新一天的地獄式淬鍊,對於他們來說,這裡的人不知道累,不知道餓,不知道痛苦,不知道疲憊,當然也不會有假期的概念,這裡最舒服的就是昨天,能在訓練營里多熬一天都算一種勝利,這種微不足道的勝利需要巨大的勇氣和決心去換取,血液里有一絲一毫軟弱因子的人,在這裡一周都呆不下去。
蕭劍揚的情況比較特殊,他還不能參加訓練,所以繼續在床上躺著,什麼都不用干。
震天動地的番號聲漸漸遠去,教官們開著小吉普帶著那幫欠削的菜鳥衝上山頭去迎接太陽公公了,老兵們在作體能儲備訓練和戰術訓練的時候是不會像新兵那樣吼得震天響的,基地也因此安靜了下來,倒是在遠處的靶場,槍聲一直在響著,這種極具節奏感的槍聲讓蕭劍揚有種回到戰場上的感覺。他慢慢坐了起來,收拾好東西,穿上軍裝,穿上戰靴,正要開門出去活動活動,門被敲響了,兩名身穿墨綠色軍裝、神情冷漠的士兵一左一右,門神似的杵在那裡,盯著他,一字字問:「88號,毒刺?」
蕭劍揚下意識的說:「是的。」瞳孔微微收縮,打量著對方,很快作出了判斷:「軍法處的憲兵?」
這兩位沒有回應,只是說:「跟我們走一趟!」那冷冰冰的態度著實讓人不爽,但是……沒辦法,憲兵本來就是得罪人的活,軍法處的憲兵更是能把人祖宗十八代都得罪清光,他們當中的某些特殊部門甚至被稱為屠夫部隊————專門負責清洗被認為有叛國通敵、顛覆國家政權的影子部隊,將這些軍隊中的污點一一抹掉,干這種活的人註定要被罵一輩子,你總不能指望他們對你笑臉相迎吧?
蕭劍揚只能跟著走。這兩名憲兵表面上還算客氣,但以他的眼光,又怎麼可能會看不出對方都揣了一支微型衝鋒槍,甚至連消聲器都裝好了?只要他有一絲不合作,這兩支微型衝鋒槍馬上就會把彈雨傾泄到他的身上,冷酷而高效,這就是軍法處憲兵的風格!
正在訓練中的曹小強和伏兵很碰巧的看到了這一幕,對視一眼,都露出一抹憂色。
曹小強喃喃自語:「不是說只是政審嗎?軍法處的人跑過來幹什麼?」
伏兵說:「總之不是什麼好事。」
曹小強說:「我想跟過去看看!」
伏兵說:「別衝動,這種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
曹小強很固執:「小劍是我朋友,我可不能讓他被欺負!」
伏兵瞪了他一眼:「他同樣是我的朋友!但是這種事情非同小可,真的不能衝動,否則事情只會越鬧越糟糕!」
曹小強不耐煩了:「那你說吧,怎麼辦?」
伏兵也很苦惱:「我要是知道該怎麼辦就好了……你們這幫菜鳥,看什麼看?欠削是吧?繼續練!」
最後一句是沖蕭鴻飛那幫好奇的瞅著蕭劍揚那邊交頭接耳的傢伙吼的,氣勢十足。沒辦法,在新兵面前耍橫是老兵的特權,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只有傻子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這時,蕭劍揚已經被帶到了司令部,不過是上三樓。這裡戒備森嚴,走廊、樓梯口、門口都有荷槍實彈的特種兵把守,更有無數攝像頭盯著,每一個角落都隱藏在暗中監視的特工,鬼才知道還有多少特勤隊員在暗中待命,只要一聲令下立即衝上來。憲兵把蕭劍揚帶了進去,蕭劍揚第一時間發現情況不對,軍方和情報部門很多重要人物都來了,有幾個甚至是掛著將星的,擺出這麼大陣仗,只為了他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兵,還真是少見。
他喊了一聲「報告」。
那幾位大人物打量他一番,示意讓憲兵出去,然後,一位少將抬手指了指一張離這邊足有十米遠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無數道凌厲的目光逼視著,任你膽大包天,也會汗毛倒豎,冷汗直冒。然而蕭劍揚卻沒有感覺,只是徑直走過去,坐下,完全沒當那一道道凌厲得彷彿可以穿透他的靈魂的目光是一回事。他連死都不怕了,還會怕這個?
半晌,一位白髮蒼蒼的少將開口了:「士兵蕭劍揚,代號毒刺,1988年9月1日入伍,10月1日進入基地,挑選者:羅愛國少將,林鷗少尉。士兵,我沒說錯吧?」
蕭劍揚冷然說:「有話直說,不必背資料浪費時間。」
一位很明顯是國安系統的、穿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西裝的中年男子沉聲說:「士兵,注意你的態度!你現在是在跟上級說話!」
蕭劍揚說:「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浪費時間。」
少將寒聲說:「那我就不浪費時間了,我只想問,你為什麼在未經上級允許的情況下加入古巴軍團,在南美與美英法等國協助哥倫比亞緝毒的特種部隊大打出手?你為什麼在未經上級允許的情況下進入美國大開殺戒,險些把中美兩國逼到了開戰的邊緣?」
此言一出,整個大廳里的氣溫直線下降,這兩條指控實在太嚴重了,尤其是後面那條,根本就不是一名士兵能夠承受得起的!
蕭劍揚低頭看著手指,說:「不為什麼,在剛果,我們被出賣了,金先生還有二十名隊友全部犧牲,他們都死不瞑目,我必須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少將的目光變得比針尖還要尖銳:「混賬!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快意恩仇的綠林豪傑嗎?這是軍隊,不是講義氣、快意恩仇的地方!你所說的情況自然有國家去處理,你當時應該做的就是回國向上級反映情況,而不是擅自行動!」
蕭劍揚直視這位威嚴的少將,一字字問:「從剛果叢林伏擊一直到中情局門口槍擊案發生,一年零七個月,你們處理過了沒有?你們認真調查過了沒有?」不等對方開口,他便給出了答案:「沒有,除了對我展開全球追殺之外,你們什麼都沒有做!難道余振聲布下的疑局真的高明到那種地步,可以瞞過你們所有人了?我看不見得吧?」他站了起來,隔著十米之遙直視對面那些站在他可能他這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的大人物,憤怒地說:「也許在你們眼裡,我們只是炮灰,只是消耗品,整整一個中隊全軍覆沒固然可惜,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二十名士兵的性命在你們眼裡,可能還沒有一份情報重要!你們站得更高,考慮的東西更全面,二十條人命可以輕輕略過,但是我不行!那些倒在叢林里,死無葬身之地的都是我的戰友,都是我的兄弟!我這條命是他們用二十條命換回來的!他們臨死之前對我說了一句話,這兩年來我無時或忘,我曾對余振聲說過一遍,現在我還要對你們說一遍:
我們可以戰死,但絕對不能被出賣!」
在場所有人心頭為之一震!
正如蕭劍揚所說,余振聲布下的疑局遠遠沒有高明到可以瞞住所有人的程度,雖然很多證據都在那場大火中被銷毀了,但還是有不少痕迹留了下來,只要多花一些時間抽絲剝繭,發現疑點只是時間問題。然而,直到中情局槍擊案發生,始終沒有人對此提出過疑問,這是為什麼?
原因非常複雜,這並不是一次簡單的情報戰,它涉及到政治和外交,而且余家在國內也頗有影響力,任何事情只要跟這三點扯上了關係,都會變得異常複雜了。出於種種考慮,有關部門就算髮現了疑點也會捂著,事情已經過去了,貿然去動余振聲,後患無窮,不如就這樣捂著,就當了吃了一回啞巴虧吧。至於一位優秀的特工和二十名士兵的死,這當然讓人很痛心,但還沒有到讓國家為此不顧一切發動報復的程度,這就是政治。.
除了蕭劍揚這個一根筋的、有仇必報的二愣子,除了幽靈部隊,還會有誰記得那二十名倒在剛果叢林里的士兵,記得死不瞑目的金先生?
穿西裝的中年人冷然說:「士兵,我還是那句話,軍隊,從來都不是快意恩仇的地方!現在我來問,你來答,到了剛果之後你們中隊都有哪些人跟余振聲走得比較近?」
蕭劍揚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你什麼意思?」
中年人說:「這一事件導致了極其嚴重的後果,我們必須徹底查清每一個細節……在我們下結論之前,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可疑的,明白嗎?」
蕭劍揚的拳頭慢慢捏緊,啪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