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新工作

「他父親跟你一樣，是一名軍人，少尉排長，非常疼她，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趙晨菲眼裡泛起淚花，聲音有些哽咽，「幾年前，他隨部隊開赴前線，臨走前還鼓勵她要好好聽媽媽的話，回來的時候會給她帶很多用炮彈殼和子彈殼做的玩具。而在那幾個月里，他也確實寄了很多用子彈殼和炮彈殼做的玩具回來，小虹都喜歡得不得了，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己的柜子里，誰都不許碰。他還寄照片回來，是站在相思樹下拍的，說那裡的相思樹很美，相思樹結的相思豆更美，他會給女兒帶兩顆相思豆回來……我們扳著手指數著，盼著他回來，每次前線有消息回來說又爆發戰鬥了，哪裡又被襲擊了，總是心驚肉跳，發瘋似的寫信過去給他，直到他回信說沒事才能放心……」

蕭凱華臉上掠過一抹同情。兩山輪戰，各大軍區輪番上陣，在那片終年雲霧繚繞的山地與擅長山地叢林作戰而著稱的越軍展開殊死廝殺，那裡的風吹草動無不牽動著後方無數女性的心，因為她們的丈夫，她們的兒子，她們的爸爸，她們的哥哥弟弟正在那裡浴血奮戰，而趙晨菲和她的女兒，只是其中的一員。不幸的是，別的女性都盼到了自己魂牽夢縈的人兒回來，她和她的女兒沒有，就在換防的前夕，越軍特工再次發動夜襲，一捆集束手榴彈飛進貓耳洞，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男人奮不顧身地將身邊的戰友堆倒，用身體替戰友躺下了無數尖銳的彈片……在參戰部隊歸建的時候，她的丈夫，她女兒的爸爸也回來了，躺在骨灰盒裡由國旗包裹著回來的，連同骨灰盒一起交到她們手裡的，還有一個袋子，裡面裝著奪去了她們丈夫、父親的性命的彈片，大大小小一共八十七塊，還有兩顆呈瑪瑙紅色彩的相思豆。

打那以後小虹就病了，變得不愛說話，不愛理人，不愛玩玩具，不愛做遊戲，經常看著一家三口的照片發獃。她是個早慧的孩子，正因為聰明，正因為懂得多，喪父之痛對她的傷害更大，更重，她經常看著父親的照片發獃，低聲叫：「爸爸，我不要相思豆，我不要玩具了，你回來吧，你快回來吧！」本來大家還以為隨著年齡增長，她會漸漸忘記這些傷痛的，可沒想到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到最後，別的孩子一天到晚纏著父母買這買那，那麼湊到一塊就鬧翻天，她卻可以長時間的呆坐著，一言不發，就像個沒有魂的布娃娃。趙晨菲一家給她請了很多心理醫生，做了種種努力，但是毫無用處。

直到去年，她放學后餓著肚子跑過來找趙晨菲，蕭凱華見她餓了，帶她到小賣部給她買了個小小的蛋糕，情況才發生了改變。當趙晨菲下班，看到這個小丫頭洋洋得意的坐在保安室飛快地消滅一大堆零食，嘴裡還嘀嘀咕咕不停的挑著毛病的時候，著實嚇了一大跳！在回去的路上，小虹告訴她：那個叔叔很像爸爸，很疼她，不管她怎麼捉弄他，甚至把他左手那空蕩蕩的袖子打成很多很多的結都不會生氣，只會帶著無可奈何的、溺愛的微笑讓她別鬧了，這種被人寵著的感覺真好！

聽到這裡，蕭凱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他純粹只是見趙晨菲還有大半個小時才能下班，而這個小丫頭肚子一個勁的唱空城計了，怪可憐的，才帶她去買點東西填填肚子，誰知道這個小不點居然這麼多心思！打那以後這個小不點真賴上他了，隔三差五跑過來吵著要他給她買零食買玩具，發工資了更要他帶她去吃大餐————所謂的大餐就是路邊攤子上的酸辣粉、牛雜之類的東西，但每一次磨到他答應了她都會歡呼雀躍。估計那些跟趙晨菲相親的人看到這一幕鐵定要淚流如尿崩，他們對這個小丫頭不好嗎？給的紅包不大嗎？為什麼這個小丫頭從來都不搭理他們，反而黏著這個總是用一塊幾毛錢打發她的保安？

「那她的病現在好點了沒有？」他問。

趙晨菲嘆氣：「本來跟你相處了幾個月，已經大有改善了，但是在你請假回家后，病情又複發了，整個春節都綳著臉，誰也不搭理，我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說你回去這麼久都不給她打電話，不會再回來了，不會要她了。」

蕭凱華額頭冒出汗珠來。我的老天爺，我們村連電話線都讓人給剪了！再說，就算電話打得通，我敢往你家打電話么？

快到公司了，趙晨菲把車停了下來，看著他，帶著一絲懇求說：「蕭師父，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蕭凱華說：「請講，能幫的一定幫。」

趙晨菲說：「辭掉你現在這份工作，我那個小區缺個保安，我想把你介紹過去，周末雙休，雙倍的工資。」

蕭凱華莫名其妙：「在哪裡當保安對我來說區別不大，可是，為什麼是我呢？」

趙晨菲說：「因為只有你最適合……除了當保安，你平時還要幫我接送小虹上學，幫我買菜，周末的時候帶小虹出去玩，還有照顧一下我爸媽，至於工錢，好說，總之不會讓你吃虧的。」

蕭凱華越聽越不對勁：「就是說，我做兩份工作，既當保安，又當保姆，對吧？」

趙晨菲說：「對。」

蕭凱華說：「保安我可以做，但保姆我做不來。」

趙晨菲苦笑：「想請個保安還不容易？但是想找個能照顧小虹，讓她每天開開心心的保姆就難過登天了。她已經將你當成了她父親的化身，我想請你幫我接送她上學放學，幫忙買個菜，照顧一下老人，就是想給她一種她爸爸並沒有離開她，仍然守護著她的感覺……我也想找個可靠的男人重新開始，可她誰也不肯接受，只認你！」

蕭凱華默然良久，說：「我答應你，不過你不用額外給我錢，當保安的工資也用不著雙份，該給多少就給多少好了。我盡全力照顧她，不為別的，只因為我喜歡這個孩子，不想眼睜睜看著她自我封閉一輩子。」

趙晨菲如釋重負：「謝謝，謝謝，太謝謝你了！」

於是，蕭凱華在新年上班的第一天就給上司送上了一份大禮：辭工書。

整個保安科的人都以為他瘋了，他雖然時常幫趙晨菲接一下孩子，有點不務正業的意思，但是轉瞬之間擊倒一個以兇悍狠辣而揚名的黑社會頭子並讓對方想起他就兩股戰戰根本鼓不起報復的勇氣，更讓所有黑社會混混視這家公司為禁地不敢越雷池半步，而且跟武警中隊長關係匪淺，憑著這幾條留在這裡，恐怕到下半年，保安隊副隊長就是他了，現在居然要辭職？發燒了吧？

蕭凱華決心已下，才不管別人怎麼看。不知道小虹有自閉症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喜歡這個總是黏著他，甚至還會為了他去暴揍同學的小丫頭。他自幼父母雙亡，十年前又離了婚，現在唯一的孩子長大了，不需要他照顧了，錢對他來說沒有意義，現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著另一個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卻把他當成了父親的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為此，別說換份工作，不要工作又如何？

趙晨菲在公司還是挺有面子的，在她的動作下，蕭凱華上午提出辭職，下午就拿到了全部的工資和獎金。找工作也非常順利，到她居住的小區去填了個表，辦了個證，然後就直接上班了。

而他上班的第一件事不是去保安亭，而是去學校接人。他的上班時間跟那個小丫頭片子上下課時間直接掛鉤，她上課他就開工，她下課他就收工，夠自在的。當然，沒有人會表示不滿，畢竟這裡離工業園並不遠，那裡發生的事情在這裡早就傳遍了，沒看到他過來巡邏一圈，那些在小區周邊轉悠的無業流民立即就消失了九成么？明天再到小區大門口站個崗，估計最後那幾個也該滾球了，這樣的效果，請二十個保安回來都做不到！

有他接送，自然是走路的。蕭凱華在前面走，小虹在後面一溜小跑的跟著。他始終認為就這幾百米的距離，開車太麻煩，走路就行了，省錢，對健康也有利。他扳著臉不說話，小虹也不敢說話，聳拉著頭跟著他走，不敢再像平時那樣嚷嚷著買這買那了。最後，當他走向菜市場的時候，小虹終於扛不住了，拉住他的手向他認錯：「叔叔，對不起，我錯了！」

蕭凱華問：「錯在哪裡？」

小虹說：「我……我不該打他的，雖然他很欠揍，但是打人就是我不對了……」

蕭凱華說：「看來你還是沒有意識到自己錯在哪。」

小虹很委屈：「我都認錯了啊，你怎麼還是不依不饒？」

蕭凱華說：「你錯就錯在不該在學校里打他！」

小虹瞪圓了眼睛：「啊？」

蕭凱華輕輕撫摸著她的臉蛋，說：「孩子，你記住，一個明明被踩到了底線卻還不敢反擊的人並不是有禮貌，而是懦弱，懦弱的人是沒有資格迎接人生的風風雨雨和無數挑戰的。發火了就動手暴揍他一頓，不丟臉，丟臉的是那個被你壓在地上猛揍的男生。但是在動手之前你要先想一想會造成什麼後果，像這次你在開學第一天就對同學大打出手，弄得你媽媽要放下工作到學校去向他有家長道歉並賠償醫藥費，就很不好。」

小虹眼睛發亮：「那我該怎麼做才對？」

蕭凱華說：「忍，等放學了，或者到周末了再收拾他，到那時候就算你把他揍成豬頭也沒人管。或者想辦法讓他先動手，你再反擊，就算把他打破頭了也是你占著理。總之打架可以，但一定要懂戰術，不光要打贏，還要讓老師、同學們都認為你是對的。」

小虹興奮得連連點頭：「叔叔你放心，以後再有人激怒我我絕對不會再傻傻的衝上去跟他打了，能忍的話忍到放學再收拾他，忍不下去了就想辦法佔住理再揍他！」

蕭凱華失笑：「我隨便說說你還真信啊？以前經常打架？」

小虹吐了吐舌頭：「沒有啦，只是跟那些說我沒有爸的同學打過幾次。」

蕭凱華問：「輸了還是贏了？」

小虹哭喪著臉說：「就這次是打贏的，前幾次都輸了。」

蕭凱華問：「想不想變強？想不想每一次都打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想不想十個小胖一起上也不是你的對手？」

小虹點頭如小雞啄米：「想想想想想，做夢都想！」

蕭凱華說：「以後，你跟我學。」

小虹快樂的叫：「好！」

蕭凱華嚴肅地說：「但是你要記住，我教你怎麼打架不是讓你在學校里橫行霸道、欺負同學的，而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同時也保護好你媽媽……她太不容易了！」

小虹認真的、鄭重的點了一下頭：「我會的！」

蕭凱華笑著用手指颳了一下這個小丫頭的鼻頭，帶著她快步走進菜市場開始買菜。別說，老偵察兵的眼光就是毒，挑的菜都是最鮮、農藥殘留最少的，挑的雞也是最肥最嫩的，而在買豬肉的時候明明夠稱了他也不接，只是讓對方再加上二兩，看到對方瞪起眼睛，他也不惱，只是往稱某個部位指了指，本來還很兇惡的豬肉佬立即就萎了，老老實實再加上二兩，讓小虹佩服不已。

回到家裡她才知道，這位叔叔已經辭掉了在公司的工作，就在她家的小區當保安，順便負責接送她上學，幫忙買菜什麼的。她越發的歡呼雀躍，搶著去洗菜，蕭凱華則把地掃得乾乾淨淨，等趙晨菲下班回來，菜洗好了，飯煮好了，地掃好了，什麼都收拾好了，小虹扮著鬼臉朝廚房作了個「請」的姿勢：「有請媽媽大顯身手！」

她笑了笑，綰起長發，繫上圍裙，下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