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進門
錢家布置奢華的偏廳,步善才如舞台上一般危坐。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袍在這樣的季節里顯得有些單薄,但打理得很是乾淨整潔,清秀的眉眼含蓄地微垂,嘴角浮著一抹淺笑,淡淡的,掩去了所有的情緒。
錢來來一臉愁苦地癱在主位中,懷抱著金鑲玉的小暖爐,止不住地哎呦,他頭疼,他脖子疼,他腿疼,他全身都疼,他看著步善才那張臉都覺得眼疼。
「世伯。」步善才淡淡啟音,一雙墨玉般的眼瞳溫良且無害地看向主位上的錢老爺,命運幾何,他從天堂被打入地獄,生活在上,他至少已經學會了生存。
「哎呦呦,我的好侄兒啊。」錢來來皺著老臉,擤了把鼻涕:「世伯對不起你啊。」
步善才嘴角弧度不變,多多少少感覺到了什麼,只沉默地等待錢老爺繼續。他也算是看過了人情冷暖,經歷了世態炎涼,大悲大喜看遍,凡事都逃不了一個『過』字。
「哎呦呦,我可憐的侄兒啊,世伯捨不得你啊,可是世伯也沒有辦法啊。」他能有什麼辦法,伸脖子一刀,縮脖子還是一刀,他現在回家都不敢走正門。
步善才掀一掀眼帘,涵養一流地慢慢站起身子,又慢慢撩袍跪下,整個過程似一段平緩的曲,似一段無韻的詞,節奏簡單,優雅隨和。
「好侄兒,你快快起來,是世伯對不起你呀。」
「世伯,您是步家的恩人,若有用得到善才的地方,善才定當鞠躬盡瘁。」步善才語調平緩地敘述,卻也透著些許無謂。
錢來來聞言,哪也不疼地拋開小暖爐,趕忙把步善才扶起來:「好侄兒,你這話真是說到世伯心坎里去了。來人啊,快上茶。」
步善才也不推脫地起身,順著錢來來的意思在主位左手第一位置入座,與他先前的位置隔了不小的距離。
嬌俏的小丫鬟紅著臉送上茶水,善才道聲『多謝』,並不多碰。
錢來來渾圓的身軀癱回軟椅,病態又回來了:「好侄兒,世伯無能啊,世伯曾在你爹墓前發誓,要照顧好你們孤兒寡母,可是現在——哎呀呀,你讓我怎麼面對你九泉下的爹。」
步善才看著自己的手指,沒了硫磺的氣味,只剩下松脂的柔香。
錢來來向來當步善才的沉默是懦弱,擤了把鼻涕,進入正題:「善才,世伯雖然在這雲中城有些地位,但畢竟不是能一手遮天的人,你入了教坊,成了伶人,又見識多,應該知道有些事只是早晚的問題。」
步善才淺淺地皺了下眉頭,比嘴角的笑容還淺,這種藏著掖著的說話方式總讓他抵觸。
錢來來瞄了眼步善才,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不是人,我沒用,我辜負了你爹,我不配你叫我一聲『世伯』,我——」
「世伯。」步善才淡淡地叫了聲,表情還是不變。
「善才啊。」錢來來捶胸頓足:「傅家大小姐看上你了,逼著世伯把你送給她,她爹是當朝宰輔傅衛國,世伯惹不起啊。」
步善才愣了幾秒,才開始慢慢消化著錢來來的話。傅家大小姐,他自是沒見過的,只是關於她的傳聞實在是多,街頭巷尾,茶館酒肆,多數人都是像說笑話一般地談論著這個華夏王朝最尊貴的少女,自然也都是沒什麼好話的。
「善才啊,世伯知道你不願意,可是世伯是真得沒有法子啊,那傅家大小姐任性跋扈,看上的東西是一定要弄到手的,能帝君都讓她三分,世伯又有什麼膽子去忤逆她的意思。」
「她,看上我了?」步善才輕輕地念出聲來,傳聞,傅家大小姐痴心才子仇止,又如何會看上他,他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
錢來來悲苦地望天:「善才,我的好侄兒,胳膊拗不過大腿。」
步善才抬眸看著錢來來,突然笑道:「如果善才答應世伯,那步家欠錢家的銀子,能否一筆勾銷。」
錢來來眼中精光一閃,卻顧左右而言它:「步老哥,來來對不起你啊——」
步善才繼續笑:「善才的兩位妹妹承蒙世伯照顧了,一直在錢府叨擾,多有不便,善才想將妹妹們接出府去,還請世伯應允。」
錢來來抱緊懷裡的小暖爐,意味深長地瞧著步善才,白眼狼,這會兒來跟他算賬了。
「善才這是在威脅世伯。」
步善才恭敬地行禮:「侄兒不敢,只是一直麻煩世伯,實在是過意不去。」
「哼,你怕我虧待了她們。」虧待了又如何。
步善才輕輕搖頭,嘴角笑容依舊,只是抬手間,將茶盞掃落在地。『嘩啦』一聲,茶水四濺,碎瓷滿地,步善才傾身,漂亮的手指拈起一片,將那鋒利的尖端安然地抵在自己的手腕上。
「還請世伯成全。」
錢來來瞪眼,慌忙安撫:「你,你千萬別做傻事,我,我,我——」不想答應。
步善才手指輕動,左腕上瞬間拉扯出一條血痕,不深,卻分外醒目。
錢來來大驚:「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
「口說無憑,還請世伯立個字據,大恩在上,善才一生不忘。」傳聞,傅家大小姐沒事就尋死逆活。
錢來來跳起來喊人:「來人,取筆墨紙硯,速去請步家兩位小姐。」
步善才垂眸一笑,視線移下手腕上的紅痕,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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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三刻,月色如勾,錢來來搖著小手帕,將步善才送進了雲淼宮,與此同時,傅家大小姐收了伶人善才的消息正在雲中城內傳得風生水起。
望君閣
夜不歸執黑子,不緊不慢地扣在棋盤之上。
「步善才的轎子剛進了雲淼宮的西門。」收手,順帶吃了樓子期三子。
樓子期把玩著手中的白子,漫不經心地瞧著棋盤上的廝殺:「我說她這幾日怎麼不來找我了,原來是另結了新歡。」起手落子,殺了一片。
夜不歸蹙眉,抬眸望了眼樓子期,落子防守:「若為了仇止,似乎也說得通。」
樓子期挑眉冷笑,慵懶道:「仇止?我反正是看不出來,寂寞難耐倒是更說得通。」
「既然寂寞難耐,找你不是更方便嗎?」
樓子期『啪』地落下白子:「死了。」腦袋進水了吧。
夜不歸掃眼結束的戰場,加一句:「死絕了。」MD,下手真恨。
久瀾小館
暗衛兄弟難得出了回場地露了個臉:「稟告少主,屬下親眼見著那伶人的轎子進了雲淼宮的西門,是女婢解憂親自出來接的人。」
仇止袖擺一揮,暗衛兄弟瞬間消失。
百里滄海裹緊身上的狐裘,無盡的笑意漾在唇邊,三分嘲諷,七分玩味:「你竟然真派暗衛去確認了。」
仇止臉色奇差,腦海里反覆迴響著暗衛的報告,親眼所見,還是她的貼身女婢親自接的人,前幾日還是望君閣頭牌樓子期,今日便又成了伶人善才,換得還真勤快。
「傅離人不愛你了。」百里滄海輕笑出聲,這消息說著都讓人激動。
仇止心中鬱卒,他還是不信,不信傅離人會變得這般快。
百里滄海碾碎掌中落花,自言自語:「過了今夜,傅離人或許會專寵善才也說不定,畢竟,女人總會對自己的第一個男人,耿耿於懷。」
『第一個男人』仇止狠狠皺眉,賤人。
一手的花汁,顏色絢爛,百里滄海笑看著仇止,道:「恭喜你解脫了。」
仇止奮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進的是西門。」算不上明媒正娶。
百里滄海看著手心的殘花,兀自笑痴。
「傅,離人。」
快過年的,快過年了,快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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