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燕赤霞何在?
嬌娜是個坐不住的狐狸精。數百年的山中修鍊歲月,只使得她更嚮往熱鬧繁華的人間生活。昔日胡翁在時,它嚴令限制,不準嬌娜跑出山去,就是怕她在外面闖禍。要知道人間藏龍卧虎,不知隱著多少高人,一顆修鍊得道的妖精內丹,簡直就是一錠黃燦燦的金元寶,無論在哪裡出現,都會吸引來無數貪婪的目光。
因此這幾百年來,嬌娜出山的次數不超過十次,而且每次都是胡翁帶隊,一辦完事情,馬上就撤回山莊。如此一來,嬌娜哪裡有時間見識外面的花花世界?
長久以來,一種「往外跑」的好奇心理,總是在折磨著她那顆「活潑」的心靈。
胡翁了解女兒的心意,便常常嘮叨勸說著「外面的人是如何如何的壞,外面的關係是如何如何複雜惡劣」,置身其中,如同置身一個大染缸一般。沒有任何樂趣可言。何況人妖殊途,它們身為狐狸精,怎能和人類和平共處?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耐不住寂寞的狐狸精跑到人間,樂不思蜀,甚至和人類建立家庭,但它們最終只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比如,嬌娜的姑姑胡青。其對書生用情良苦,但對方知道它的真實身份后,還不是馬上棄之不顧,逃之夭夭?
和一個妖精生活,同床共枕,朝夕相對,真得很需要勇氣的。
寧采臣有勇氣,他的勇氣很大部分來源於他的穿越者思維,能從開明的角度看待事物,真正做到不拘泥,不死板。
這也是嬌娜最敬佩寧采臣的地方。
不讀書,不知事。為了讓嬌娜了解世間兇險,紅塵規律,胡翁可是煞費苦心,一連捉了三個書生進山,當嬌娜的老師,其中一個,還是學富五車的舉人。
但這些書生,學問有一肚子。膽子卻小得很,被嬌娜惡作劇一番驚嚇,尿褲子的尿褲子,翻白眼的翻白眼,只怕多留在胡庄半天,就肝膽破碎而死了。
無奈之下,胡翁只好放人。
——直到寧采臣的出現,他憑著身懷正氣,把嬌娜克得死死的,乖乖當個好學生。
也正是這一段日子的學習,讓嬌娜對外面的世界更加嚮往。她總想著,等寧采臣要出山的時候,便纏著先生帶她出去,好好的耍玩個十年、八年的,甚至一百年。一直玩到寧采臣白髮蒼蒼,垂垂老矣。
先生年老的模樣,一定很有趣。
但是那一場突如其來的禍難改變了一切,父親死了,最好的玩伴小菊小香都遇難被殺了,那一天,她的整個生活世界都已崩潰。
嬌娜心如死灰。和先生分別,便要歸隱山林,閉關修鍊——
樹欲靜而風不止,胖道士臨死前所發出的信號居然召喚到兩個高手前來為他報仇。嬌娜寡不敵眾,失手被擒,她以為,她的狐狸精生涯到此結束。
可是,先生居然又出現了!
咦,為什麼要說個「又」字呢?
「又」就「又」吧,嬌娜才不在乎,她現在最在乎的,是眼前這一碟燒雞翅膀。
……
嬌娜趴在桌子上,眼勾勾地直盯著那碟燒雞翅膀,陣陣香氣直往鼻孔里鑽,她簡直要不顧一切,大快朵頤了。
此時在客棧一樓吃飯的客人不少,個個都用好奇的目光望著寧采臣這一桌,其中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了嬌娜身上。
「嘖嘖,好漂亮的狐狸。」
「可不是嗎?那小哥運氣真好,不知他是在哪裡抓到的。」
「他發了,這一隻狐狸拿到街市上去賣,起碼能賣五十兩銀子。」
「嗤,五十兩?五百兩都有人出,你看那身狐皮,柔順光滑,可是一等一的皮料,那些富貴人家正求之不得呢。」
聽到這些言論,嬌娜鼓起了眼睛,恨不得當場人立而起。口吐人言,來一個「驚才絕艷」的亮相,以證明自家不但皮毛漂亮,更具有「內在美」。
但是寧采臣恐怕她會嚇到生人,早和她約法三章,嚴禁鬧事,一旦違反「政策」,就要趕她回深山老林去。
嬌娜只得忍耐住。
這時老王端著一盤菜跑過來,嘻嘻笑著插嘴:「各位都說錯了,人家那狐狸是自家豢養的,寵物,懂嗎?可不會賣人。」
「寵物?」
眾人傻眼了,他們只知道養狗養貓養鳥,可沒聽說過養狐狸的,大感新鮮稀奇。不由往寧采臣和青鳳身上多瞧了兩眼。
寧采臣依然作小廝打扮,青鳳頭上還是帶著烏紗。兩人的裝束形成鮮明對比,偏偏又坐在一起吃飯,再加上那隻漂亮靈巧得世間罕見的狐狸,他們上上下下都透露著古怪。
「古怪?」
一干人心裡打個突,聯想起近期府城內的不太平,他們不敢多言語,生怕禍出口出,該幹嘛幹嘛去。
「喏!」
寧采臣見到嬌娜口水直流的樣子。趕緊夾起一塊雞翅膀塞過去。生怕她按捺不住美味的誘惑,暴走起來,那就滿場皆驚了。
嬌娜把那塊雞翅膀咬在嘴裡,三頭兩下,嘴巴一吐,只剩拇指頭般大小的一塊渣滓。然後她又可憐巴巴地望著寧采臣。
寧采臣沒法,繼續喂上。
一頓飯好不容易吃完,深感到成為「焦點」的滋味不好受,寧采臣趕緊結賬走人。青鳳則把嬌娜抱在懷裡,跟在後面。
「先生,我們這就離開太原。上京都嗎?」
「怎麼,你不願意?」
青鳳微微一笑:「當然願意,其實我也早就想去一趟京都。」
「哦,去哪裡做什麼。」
「開醫館。」
「開醫館?」
寧采臣愕然了。
青鳳道:「是呀,我一直想開一個醫館,當醫生坐診。」
寧采臣面露古怪著說:「可開醫館也不一定非要到京都去……」
「嘿,我是聽聞京都里的御醫醫術高明,很是厲害,所以就想到哪裡去,有機會可以和他們切磋切磋。」
青鳳淡淡地說著,但語氣中透露出一股不服輸的勁頭。
沒想到這小妮子倒存有這份心思,寧采臣笑道:「我相信你一定比那些御醫厲害。」
聽他這麼一說,青鳳反覺得有些臉皮薄了,頭微微垂著,不再說話。
「咣咣!」
一陣鑼鼓聲響起,有人大喊:「知府大人出巡,閑雜人等退避。」
行人紛紛讓開一條大道來,就見到一隊人馬大搖大擺地緩緩而來,前面的是一排官差,手舉大牌子,牌上寫著「肅靜」「威武」等字樣。居中的是一頂六人大轎子,後面又有數十馬兵護送,手執刀槍,很是肅殺。
「大人,我要報案!」
突地人群里跑出一個中年婦女,哭喊著橫衝出來。但還沒有跪下,就被一官差一水火棍掃了出去。
「不準半路告狀!有事到府衙去說。」
官差聲色俱厲地喝道——當官的出巡,本就是為了體察民情,近距離傾聽民間輿論,但這知府大人倒好,出來一趟純屬是擺威風的,還不準攔轎告狀。
那跑出來告狀的婦女肚子挨了一重棍,彎著腰捂著肚子呻吟不已,疼得額頭冷汗直冒。
「知府大人出巡,閑雜人等退避……」
高呼聲中,隊伍自去遠了。
「這官,好大的架子。」
寧采臣目送隊伍遠去。不由朝地上狠狠吐口口水。
「這位大嬸,你先慢慢坐下來,緩一緩氣。」
青鳳走過去,把婦女扶住。
那婦女卻渾然不覺,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號啕大哭:「我的鐘兒呀,你到底去哪裡了?快回來吧。」
寧采臣有些奇怪,上去一問,費了好些口舌,終於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這婦女姓鍾,太原府城人,丈夫早亡,育有一個兒子。這兒子天資聰明,模樣也長得俊,一向是她的心頭肉。
焚書令頒發后,鍾大嬸的兒子棄文從商,在街道上做些小生意,日子倒過得不錯。但就在昨天晚上,他收拾好攤子回家,這一回,就不知道回到哪裡去了。
鍾大嬸在家苦等不到人,趕緊跑出來找,問遍街坊鄰居,他們都說見到她兒子收攤回家了。這下她心更慌,又聯想到近日府城之中時常有些人口失蹤的事,那些失蹤者都是些年輕的男子,莫非自己的兒子也遭難了?
孤母寡兒,相依為命,沒有了兒子,她如何能活得下去?
萬般無奈之下,鍾大嬸唯有去報告官府,希望官府派遣官兵徹查此事——前前後後已經失蹤了十多人啦,如此大的動靜,官府怎能不聞不問?
問及鍾大嬸為什麼不直接到府衙告狀,而是要攔在路上訴訟。鍾大嬸一把涕一把淚地說起來。
只聽得寧采臣無明業火三千丈。
原來這太原知府錢愛仁是個出了名的貪官,愛錢如命,人稱「錢要命」。不管管轄內發生什麼事情,他絕對不會主動過問,而是等別人自動上報申訴。這一上報,就是給他送銀子來了。
擊鼓鳴冤,敲一通鼓,收費三兩;遞狀子,收費十兩;就連退堂,都要收費……
「先給了錢再說!」
這句話已經成為「錢要命」的口頭禪。
畸形的政治制度之下,必然會滋生出畸形的官場風氣。整個大明朝,都已陷入一種狂熱的病態當中。
「燕赤霞何在?」
寧采臣莫名地發出一聲感嘆,想到那個嫉惡如仇的大鬍子,他有一種怒髮衝冠的熱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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