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裴雲歡歡喜喜地打扮了一下,喜滋滋地出了門去。
陸凌昊不明所以,還以為她是因為能出去散心而如此開心,也跟著露出了笑意。
阿青見了,又暗中握緊了拳頭,不甘地低下頭去。
公子明明說過不會喜歡她的,可如今,卻連心緒都被她牽著。
而她,仍只能是個影子,是個丫鬟,稍有僭越,就會被冷眼相對。
阿青心中苦悶,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馬車在坊市口前停下,放她們下車,再停去別處。
裴雲下了車就往裡走。
陸凌昊看了眼她走的方向,道:「不是去胭脂鋪嗎?」
裴雲道:「今日先去群芳街。」
陸凌昊笑了笑跟上。
「可是要去買畫紙?」
裴雲畫畫有多費紙,他這幾日可是見識到了。
上好的宣紙隔三差五地就大疊大疊地往府里搬,被她每日扔掉的畫也是一竹筐一竹筐地往外抬。
他還聽說,那些被她扔掉的畫被京城的書生們爭相購買,讓府里倒垃圾的小廝賺得盆滿缽滿。
想起自己聽到這些消息時的錯愕表情,陸凌昊都忍不住想笑。
這個裴芸芸,果然如傳聞般的有意思得很,不愧是了塵道長挑出來的人啊。
裴雲沒回他的話。
宣紙不用她親自買,她去群芳街是去拿分紅的。
林邈早就跟她說了,分給她的那份放在她的書鋪里,讓掌柜的另外記了賬。
原本不去拿也是可以的,反正她的鋪子已經完全託管了,經營方面有王佩佩,每月的賬目有聽月樓的賬房事務所核對,年底的利潤會定期存到聽月樓錢莊中她的賬戶里,她只要刷臉就能取出來。
嚴格來說,裴雲也是個土豪,而且是不用花自己錢的土豪。
就比如說現在,在自己鋪子里買紙,陸凌昊付賬。
拿紙的時候,裴雲心裡美滋滋的。
一頭羊扒兩次皮的感覺,真好!
尤其是在自己的眼皮下親手扒的。
簡直痛快!
陸凌昊這邊剛付完錢,就看到掌柜的轉手把銀票給了裴雲,還另添了好幾張。
問道:「掌柜的為何要給你銀票?」
京城開店的規矩他也是知道的。
就算是東家在自己的鋪子里買東西,也是要付錢的。因為鋪子是另找人代管,每月都要核對賬目,如果隨意亂拿,賬目容易做亂,而且也是對合作者不尊重。
京城的商人都是專業代管的,有時候是一人為好幾家做事,也相當於是現代的各人事物所,所以圈子裡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規矩。
進店都是客,就是其中一條,東家也不例外。
如果有哪位東家破了這個例,那麼其他的商人也不會樂意與他合作。
同樣的,隨意支錢也是不允許的。
故而陸凌昊才有此一問。
裴雲道:「這些銀子是我的紅利。」
陸凌昊道:「紅利不是年結嗎?這離年關還早著呢。」
裴雲笑了一笑,道:「這可不是鋪子的紅利,是賣我畫的紅利。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每天扔出去的那些畫都讓人賣了掙錢,這幾日,府上的小廝賺得不少吧?」
陸凌昊愣一了愣,隨即止不住笑道:
「你連這也知道?」
裴雲白眼一翻。
「府上都傳遍了,我要是再不知道就真成聾子了。幸好王佩佩聰明得很,知道那畫是我畫的,就把這個生意接了下來,這些就是我的紅利了。」
裴雲揚了揚手裡的銀票,堂而皇之地甩給了影兒。
影兒接過銀票,看也沒看,就往懷裡一塞,根本沒把這點錢放在眼裡。
陸凌昊又道:「你人在府里,怎知道王佩佩會把賣畫的生意接下來,並且還給你分紅?難道有人給你透了消息不成?」
裴雲道:「不用人給我透消息,事情一定會是這樣,整個京城字畫類的生意都在我和月恆的手裡,既然是我的畫,王佩佩就一定會拿到手,絕不可能把這份生意拱手讓人的,不管賺不賺錢,都不能開這個先河,這叫做壟斷,懂嗎?」
陸凌昊信以為真,頗為意外地道:
「沒想到,一個大家閨秀,竟然還懂做生意?」
「我只是略知皮毛而已,真正懂的人是月恆,這些道理我不過是聽他說過幾次罷了。」
「既然你有了銀子,那今日買首飾的錢就不用我出了吧?」陸凌昊開玩笑道。
「我無所謂啊,這點小錢,我沒放在眼裡。」裴雲毫不在意地說道。
她買的首飾雖然貴重,也不算便宜,但她還真沒把這些錢放在眼裡。
無論是她還是陸棠清,都屬於錢多得沒處花的那一類。
雖說還不能壕到拿家產去賑災補貼軍餉之類,但買首飾胭脂那是真的可以不看價格隨便買。
而且對裴雲而言,買首飾那買來的都是真金白銀,不過是把手裡的銀子換了個模樣罷了,算不得花出去了。
所以她買起首飾來,還真沒心疼過。
投資嘛,買到了孤品說不定還能漲呢。
陸凌昊本是玩笑,沒想過讓她自己付銀子。
可一聽她這渾不在意的口氣,真打算自己出銀子買首飾,心裡又不痛快了。
裴雲第一次鬧著要出門買首飾,也沒打算讓陸凌昊出錢,但陸凌昊帶她出來給她花了銀子,她也半點沒放在心上。
在她眼裡,就這麼點銀子,在她介意都不需要,如果陸凌昊心疼錢,她再還回去就是了。
陸凌昊本也不在意,也沒把這麼點銀子放在眼裡,可無意中開了這個玩笑之後,卻反而在意了。
不是銀子多少的事,而是這銀子給誰花。
花在裴雲身上,他樂意,裴雲不讓他花,他反而不開心了。
他也弄不明白為何如此,但就是心裡不痛快。
進了首飾鋪子,掌柜的依舊笑得滿臉褶子花地迎上來一頓吹捧,拿出最好最貴的首飾來給裴雲挑。
裴雲挑了幾件,正要讓影兒付銀子,陸凌昊就搶先一步把銀票給了。
「不是說讓我自己付的么?」裴雲道。
陸凌昊笑著說:「玩笑而已,真要讓你自己付了銀子,義母該怪我怠慢客人了。」
裴雲瞬間拉下臉來。
「少在我面前拿皇姑母說事,你心裡怎麼想的,我還不知道么?」
陸凌昊心中一忒,強自鎮定地問道:
「哦?那你說來聽聽,我是怎麼想的?」
裴雲一聲冷哼。
「我安安分分地在長公主府里住著,希望你也安安分分地對我和皇姑母。後宮向來不理朝政的,我希望你也能守規矩。」
言下之意,就是她和長公主不過問朝堂之事,陸凌昊也別把朝上的事情算到她們兩個女人頭上。
陸凌昊要利用她們的身份穩固自己的皇權,她不會管,但是在她心裡不可能承認陸凌昊的身份。所以,陸凌昊也不用在她面前演這個戲。
聽裴雲只說身份的事,陸凌昊暗自鬆了一口氣,一時慌亂的心也平復下來。
可下一瞬,他又皺了眉。
他為何要緊張,他有什麼心思是不能讓裴芸芸猜到的?難道自己對她當真……
念頭一起,他的心跳便徒然亂一了拍,下意識地向她看去。
目光落在她清冷的面容之上,撞上她看來的目光,飛快地躲了開來。
然後,耳畔響起她不輕不重地冷哼聲。
極為不屑。
霎時,心像是被一隻手掌狠狠攥了一下,酸澀地疼了疼,不自覺地皺起了眉來。
煩躁襲來,連逛街的心情也沒了。
「我先去茶館坐坐,阿青,你跟著芸姑娘。」
「……是,公子。」見陸凌昊不容拒絕的轉身往茶館走去,阿青才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小姐,他今日怎麼了?好像有些怪怪的。」影兒瞥了眼陸凌昊的背影說道。
「誰知道?大概是被我說中了,戳了他的痛腳了唄。」
影兒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影兒覺得不像,他這樣子,倒有幾分像王爺,喜怒無常的。」
「呸!你拿他跟棠清比,他配嗎?」裴雲氣呼呼地道。
「影兒知錯。」影兒趕緊認錯。
可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覺得,陸凌昊今日喜怒無常的樣子,的確有幾分像她剛到小姐身邊時候的王爺。
阿青氣不過,忍不住回嘴道:
「公子哪裡比不上清王了?要我看,分明是清王不配跟我家公子比!」
裴雲看她一眼,輕飄飄地道:
「我不怪你,情人眼裡出西施嘛。」
阿青臉一紅,磕巴地道:「什,什麼情人?你胡說八道。」
「只是打個比方,你緊張什麼?西施指的是美女,你覺得自家主子舉世無雙,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是什麼?我也覺得我相公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啊,這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對?」
「你,你不害臊!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難怪外頭都那樣傳你!」阿青滿臉羞惱。
裴雲道:「我是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不像有些人,心裡想什麼,嘴上都說反的。明明在意的很,偏要否認,還以為自己多偉大呢!」
阿青怒了,喝道:
「你懂什麼?你以為人人都能像你那般好命?我只是個丫鬟,有什麼資格……」
「你是想說自己是個丫鬟,就什麼都不配是嗎?」裴雲打斷她的話道。
「我……丫鬟是仆,自然不配!」阿青道。
裴雲轉身就對影兒說道:
「影兒,她說的話我不認同,我也不允許你這麼想。丫鬟也是人,就算賣了身的丫鬟也有喜歡別人的資格,你以若是喜歡了誰,千萬不要藏著掖著,告訴我,我替你作主。不過,作為一個女人,自己也要拎得清,背德的事不能做,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值得我們女人放下自己的尊嚴去喜歡,明白嗎?」
「是,影兒記下了。」影兒認真應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阿青怒不可遏。
她這是在指桑罵槐地諷刺她嗎?
「你看不出來嗎?我是在拿你當反面例子教育自己的丫鬟啊。」裴雲道。
「你的想法錯了。你是個丫鬟沒錯,但在是個丫鬟之前,你還是個人,是個女人。丫鬟不能喜歡自己的主子,但女人會喜歡男人啊。你的主子雖然是你的主子,但是在這個身份之外,他也是個男人啊!女人喜歡男人,有什麼不對的?執著於丫鬟和主子的身份,才是傻,身份又不是一成不變的,夫妻在成婚之前,不也是沒見過面的陌生人么?」
阿青被震撼地說不出話來。
心中有一個角落在辯駁,她說的這些是歪理。
但是更大的聲音卻是覺得她說的沒錯。
女人喜歡男人,有什麼不對?
既然如此,丫鬟為何不能喜歡主子?
她是個女人,公子也是個男人啊。
可是,她卻又無法說服自己,不敢坦然面對自己心中的那份情感。
她害怕,惶恐,害怕公子若是知道了,便不要她這個丫鬟了。
這一刻,她忽然看清了自己的懦弱。
她不肯承認裴雲說的話是對的,是因為自己膽怯,而不是因為她說錯了。
一瞬間,她迷茫了。
萬分不解地看著裴雲,彷彿看不透她這個人。
「你……總是這般有恃無恐嗎?」她問。
「我?你覺得我是有恃無恐嗎?」裴雲不可思議地反問。
「難道不是嗎?明明是一個階下囚,為何還敢如此理直氣壯地對我家公子呼來喝去?」
「就因為是階下囚,事已成定局,所以才沒有委屈求全地必要啊?難道要哭著喊著抱著他大腿苦苦哀求才叫階下囚。你怕不是對這個詞有什麼誤會吧?」裴雲一臉狐疑地道。
同時心中哀嘆。
這丫鬟怕是沒被人關過,不知道被囚禁對她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飯了。不苦中作樂一下,這日子得多難熬啊。
她自己也是唏噓,覺得古人說金屋藏嬌這個詞造得實在太精闢了,完完全全是直男的寫照。
陸棠清喜歡她時就關她,現在陸凌昊要利用她,也關她。
她還真是紅顏禍水啊!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玩一把自戀,裴雲自己都覺得佩服自己了。
見阿青一臉傷心,為情所惱的模樣,裴雲好心勸道:
「是你想太多了,我早被關習慣了。你既然打聽過我的傳言,那就應該聽說過我和棠清的往事吧,成親之前,我都不知道被他關在清王府多少回了。這種事情在我這裡早就成家常便飯了,只是軟禁,都嚇不到我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