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威(上)
修道之人,當知一切皆是天道使然,自有定數,當無成敗得失之心,悲歡榮辱之意。
這個道理夏明清至少聽希夷老道說過一百次,熟到不能再熟了,但是看著地上躺著的馬里昂**師,他還是在自責自己道心不穩修為不夠的同時也忍不住的有些得意。無他,這位剛才還洋洋自得,放在中原江湖上怎麼也能算是一派掌門——當然不能是真武宗龍虎山那樣的門派,岷山派烏江派那種二三流的差不多,但大小也是個掌門——的歐羅**師,他不過只是一個呼吸之間,便輕輕鬆鬆地將之擒下了。即便加上最後這將兩張五行鎮元符聯並在一起,丹田中的玄天元氣也只是消耗了少少一些而已,仔細算來,至少也有九分是靠著自己的身手,還有判斷。
江湖上混了這二十年,以那一手三腳貓的道法武功,夏明清吃癟,倒霉,被打,被揍,被追殺的時候,遠遠多於成功勝利得意的時候。能手腳俱全,性命無憂地混到這二十來歲,不得不說除了三清道祖保佑之外,也是因為夏明清有很多很好的習慣,中有一條就是:低調,多看,多想,多準備。
劉玄應留給張大鬍子的星光罡煞乃是真武宗的無上道術,摘采九天星光,以最為精純的先天元氣慢慢錘鍊而成,玄奧莫測,威力極大。就算張大鬍子修為遠不如劉玄應,只要祭出這星光罡煞,後天一切法術,道術,皆可以一刀而破之。而夏明清自己有四道玄天元氣在丹田之中,雖不能持久,但全力施為之下只能比張大鬍子更強。這樣的兩人,對付一遠遠不到先天境界的歐羅法師,那已是佔盡了贏面。按照張大鬍子所說的,或者江湖上的高手風範,這技高一籌,看準了機會直接動手就是了。但夏明清不,他也壓根沒認為自己是高手,還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很低調,裝作個什麼也不懂的東方鄉巴佬,一路之上多看這**師的神情,揣摩他的性情,行事方法,再埋下個小小的伏筆。進了這法師塔,也仔細看這法師塔中的布置,看這歐羅法術到底是如何,看張大鬍子出手時,馬里昂大師的應對,如何控制這法師塔。然後當一切瞭然於心之後,他再出手,一擊而中。
「你.....你.....」體內的劇痛已經逐漸消去,但**師的眼睛鼓得更大,頭上的冷汗更多,臉上的皺紋抽搐得更厲害。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在自己的法師塔當中被這個年輕東方人給完全擊敗,並制住了。
身體四肢已經完全被麻痹,這種手法伊爾瑪特的武僧們也常使用,聽說他們的武技就是從東大陸流傳過來的,到現在還沒通過解剖完全搞明白這技能的作用方式,大概是透過輸入能量影響血液流通和神經傳導,只能憑藉自身體質來進行抵抗,而**師對於自己的體質的信心,正好和對於智力的信心完全相反。
而貼在自己額頭和胸口上的兩張紙**師也認識,那是東大陸法師們所使用的魔法捲軸。依靠著這兩張魔法捲軸所組成的一個禁錮法陣,已經將他的所有魔法能力完全封鎖了,這個封鎖法陣並不太強大,也只是恰好能桎梏住他的魔法力的強度,但是卻非常的細緻,嚴密,讓他連最細微的去聯絡法師塔的精神力也散發不出去。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師的心中有很多很大很難以置信的疑問,混雜在一起,卻只能問出這個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問的問題來。
「您不是知道了么?我叫夏明清。來自東方的法師。」
「你....你....你真的只是法師?」
「是。」
「那為什麼...你的近戰格鬥會這樣的厲害....」
「....不是我厲害,是您太弱了。」
雖然有些得意,但夏明清也有自知之明,欺負下這位年老體弱的**師還行,厲害兩字卻是無論如何也算不上的。剛才那兩步浮光掠影還有最後一拍隔山打牛的碎石綿掌,即便是借用了一絲玄天元氣來運轉,他用出來的也不過只有兩三分火候罷了。當然,也足夠了。
「....你...你....你的法術怎麼能夠穿過我的法術無效結界的?」
「法術無效結界?」夏明清一個一個音節地重複了一遍這個他完全不知道的辭彙,皺眉微微一想,明白了**師的意思,哧的一笑,搖頭說。「我不知道什麼是法術無效結界,也不知道怎麼樣去穿過您的法術無效結界......」
「那你怎麼能夠......」
「我只是事先在您的法師袍上粘上了一張.....爆裂火焰的魔法捲軸而已。啊....對,說得簡單明了的話,應該叫爆裂火焰吧。不得不說,你們歐羅大陸通用語中的法術專用辭彙有些......缺乏文化底蘊和美感。翻譯得具體一點,這個法術叫來自南方的火焰炸裂得宛如盛開的.....算了,還是叫爆裂火焰吧。」
「你....你這個....」**師的馬臉漲紅得發紫。他當然記得之前在路上的時候,這個鄉巴佬猴子似地東方法師拉著他四處問東問西,還突然對他的法師袍有了非常大的興趣,在背後拉扯了幾下。這種連下三濫都算不上,小孩惡作劇般的東西,卻成了讓他這位**師落敗的原因。如果不是那突如其來的一炸,這個東方人絕對沒有機會近身接近自己,要正面衝過來,即便是他的速度再快,靠意念就可以瞬發的魔法飛彈也可以把這個鄉巴佬給打成蜂窩。
「好了。您的問題我都已經向您解答了,希望您能回答我的問題......那些叫德魯伊的人,把我們的鑭石拿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們為什麼會想要我們的鑭石?斯蒂芬妮小姐....應該說是你們,為什麼會幫助他們?甚至有些....煽動他們的意思?」
夏明清蹲了下來,看著地上的馬里昂大師。這就是他和張大鬍子跟著這位**師來法師塔的原因。在這裡,保密性和安全性**師自己都已經準備好了,非常適合詢問和審問,只是現在對象互相調換了。
**師的臉色依然紫紅紫紅的,瞪向夏明清的眼珠中滿是血絲,一半是因為憤怒,一半是因為鼓起了所有的力量來運轉自己的魔力,試圖突破那層法力桎梏。被這樣一個卑鄙的東方猴子用那種無恥的手段擊敗,還被抓住審問,這簡直是身為法師無法忍受的恥辱。**師甚至有感覺,在這樣的極端憤怒下全力運轉法力,如果自己那脆弱的腦動脈能堅持下去承受得住不炸開,精神力遲早會突破現有的等級達到釋放八級法術的夢寐以求的目標。
「....您不要那麼生氣,年紀大了,生氣對健康不好。還有,這個禁魔魔法陣憑您自己可能是突破不了的,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吧。只要您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保證您的人身安全。我可以告訴您,其實我是抱著一顆滿懷著友善和謙虛的心來到歐羅大陸,希望和你們這些同樣研究真理的法師進行友好的交流.....」
**師狠狠地悶哼了一聲,一直瞪著夏明清的眼睛再瞪了瞪。
「....您不肯說嗎?是對我的誠意沒有信心?還是....您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吧,您至少說出你們組織的名字和具體情況.....還有你們組織在這因克雷城中的那個最高領導人,那因該是在因克雷公爵的府邸之中,和他很接近的那幾位大師之一吧?您告訴我他的名字,我直接去問他就好了。」
「你....你..你怎麼知道的~!!」**師的眼睛差點飛出來。「你怎麼能知道...」
「當然是您告訴我的了。」夏明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我什麼時候......」
「您在冒險者公會等著我們拿道具去鑒定,這自然是肯定了我們不會去向因克雷公爵求助,否則那就是向公爵自曝和斯蒂芬妮女士是一夥的。而那些鑭石的重要性,您大概比我們更清楚,那您憑什麼這麼有把握,認為我們掉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卻不會去向因克雷公爵求助?」
「厄....我....我們...」
「你們組織在因克雷公爵身邊有線人?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在這樣一個應該會隱秘重大的消息上這麼有把握,這個線人就太高明了,不大像個純粹的線人。而你們負責執行任務的斯蒂芬妮女士是法師,您這位來抓捕我們的也是位法師,我可不可以認為,那位不大像線人的線人,也是個法師?能夠把因克雷公爵那邊的情況了解的那麼清楚,看來也就是那幾位據說參與到那個計劃中的**師了。」
「你....你....」
「啊,其實那些只是一部分猜測而已,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如果你們這個組織真的能有與斯蒂芬妮女士逃跑時所使用的法術所相稱的實力和力量,那麼在因克雷這樣重要的一個地方,肯定會有一個比您更強大,更聰明的負責人。您不要怪我多嘴,您之前這樣的行為,雖然也出自於對自身實力的自信,但是也難免太粗糙了一點吧?居然就只是等在冒險者公會那裡守株待兔,連一點,掩飾,誘導,之類的技巧都沒有,也不知道去掩飾自己的表情和神色,被我們很輕鬆就看出了端倪......這樣肯定是不能擔當一個秘密組織的頭目的。」
「.....」
「您看您現在的樣子。居然只是被我的語言就激怒到了這個地步,這樣的氣度,怎麼能在組織中擔當更高級的職務呢?我們東方有一個說法,心胸和氣度才是決定高度的決定性因素......難道您就不會想想,這樣抗拒下去會有任何意義嗎?你們歐羅大洲的法術之中,也應該有些是折磨人,用於拷問的手段吧?你覺得威猛東方大陸的法術中會沒有嗎?只是這些法術實在是太惡毒了,完全違背了作為一個人的道德和良知.....」
也許是這不用中原話了,就連修道之士的言辭風度也都不用在意了,也許是心情舒暢所致,加上教他歐羅語的那位老牧師說話也是在細節之處不厭其煩的啰嗦,夏明清說起來有些喋喋不休,也著實有些享受這種能訓斥一個蠻夷**師的感覺。卻沒有注意到馬里昂大師的臉色已經由紅轉紫,再由紫轉青,最後變作了一片蒼白。
「哈哈哈哈.......可惡的東方猴子,你以為這樣就算是勝利了嗎?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暗算一位**師,這樣威脅和折辱一位學者,你的卑鄙和無恥簡直勝過了那些在垃圾堆里的地精~!但是你並沒有勝利~!作為一個低等生物,你是永遠無法理解一個**師的尊嚴的。」馬里昂大師突然大笑起來,滿臉的肌肉都在抖動,伴隨現在蒼白的臉色,顯出一種死人般的猙獰。
在馬里昂大師自己的心中,他此時的表情卻應該是非常威嚴,神聖的。因為他剛剛才作出了一個選擇,一個艱難無比的決定,決定以最後的手段來維護作為一個皇家法師協會成員,一個受人仰慕的**師,一個博學多識的學者的尊嚴。這個選擇很困難,曾經**師自己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選擇這個選擇,但是他現在不得不選擇了,一想到那些用來拷問的惡毒法術,蹂躪內臟,靈魂煉化,血肉剝離......這個選擇是如此的神聖,偉大。
「厄?」夏明清一呆,對於**師這突如其來的反應有些不理解。
「體會一下一位**師的尊嚴和怒火吧!你那帶著腐臭的卑劣靈魂必定落入深淵地獄,受到無窮無盡的灼燒!」帶著扭曲到極點的表情說完了這一句,**師咬碎了藏在牙齒最深處的小葯囊和自己的舌尖。
看到**師的動作,夏明清立刻出手抓住了他的下顎,但是已經遲了。煉金藥劑同時和唾液血液一起混合立刻產生了預設的反應,只用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馬里昂大師的臉和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變成了烏黑色,一股和陰溝里污泥一樣的臭味微微從**師的五官從傳了出來。
夏明清皺了皺眉,這種卧底用於自殺的劇毒只要接觸到**,一般來說就絕對沒有救治的可能,這點倒是神州江湖這歐羅江湖都一樣。而還沒來得及有其他念頭,夏明清驟然像一隻被沸水淋到的青蛙一樣跳了起來。
放眼看去,這煉金實驗室靜悄悄的,陰森森的解剖台,死氣沉沉的玻璃槽,地上石魔像的殘骸還有一屋的雜物依然沒有任何聲息地躺在那裡,不遠處的張大鬍子還是傻愣愣的站著,連眼珠子都不曾移動一下。若是在普通人眼中,這裡沒任何可疑的動靜,簡直還有些靜得皈依。但在夏明清的感知里,這裡已經驟然變成了一鍋開水,還是一鍋被幾十車柴火圍在中間燒開得不能再開馬上就要開得爆炸的開水。
開起來的並不這煉金實驗室中的東西,而是頭上的天花板,腳下的地板,周圍的牆壁,肉眼中這些死物依然只是死物,但是其中的元氣已然是如脫韁的野馬,發情的公牛,瘋狂奔騰互相衝擊,立刻就要崩潰糜爛瓦解炸得一絲不剩。
散功。這是夏明清第一個想到的。這周圍的模樣完全就如同那些修鍊魔道功法走火入魔臨死之人前的狀況一模一樣,畢生逆天修鍊的精氣元氣一股腦地炸裂開來。這確實就是散功。夏明清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過來。不過這不是人散功,而是這座法師塔在散功。
之前在看馬里昂**師和張本福交手的時候夏明清就已經看出了這法師塔的玄機所在,其實也就是一件大些的法器而已,所以制住**師之後,立刻以玄天元氣連接兩張五行鎮元符,化作一個簡易的陰陽二氣鎮魔大陣,徹底斷絕了**師和這法師塔的任何聯繫。而現在看來,卻是這位潛伏在因克雷城中的**師早就給自己留下了這一手玉石俱焚的手段。不需要任何的主動施用,只要他一死,這座法師塔立刻就會將其中所有元氣以最猛烈的方式爆發出來。
怎麼還會有如此一著?怎麼之前就沒有料到?終究還是大意了,大意了!想通此節的同時,夏明清的額頭上就已經滿是冷汗。
這法師塔經過這**師經年經營,刻意累積,其中的元氣濃厚早已到了驚人的地步,雖然這元氣雜駁不純,以之運使的歐羅法術也略嫌粗糙簡陋了,讓之前的夏明清頗為不屑,但這一股腦兒地全部爆裂炸開這就是兩回事。就好比一個武技高手和一隻大象,高手固可以藐視這野獸不通智慧,手段簡陋,甚至可以以搏而勝之,但當這龐然巨物的屍體以全部重量壓到頭上之時這高手也只能被壓做一團肉餅。
要逃已是來不及了,最多半息之間,這波動到了極點的元氣便會全然炸開,破壞威力至少能波及數里之內,再快的身法也來不及。特別是張大鬍子還傻站在那裡,也不能丟下他不管。
逃來不及,那就只能破。但如何去破?能破得了么?
破不了也只能去破。夏明清一咬牙,跌坐在地,雙腿盤膝,雙眼緊閉,以左膝托左手掌心向上,右手同左手一般然後重疊於左手之上,兩拇指指端相拄。丹田中的一股玄天元氣升騰而上,卻並不走向四肢百脈,只是直入靈台,然後和神思心念一起發散入四周虛空之中。
即便是在之前剛得到這玄天元氣后試演之中,夏明清也只能一點一點地將這劉玄應送入的最為精純的道家先天元氣以各種武功,道法使用出來,足足半晌功夫,數種絕頂武藝道法才消磨完了一股而已,還將自己弄得內傷。而這一次則是整整一股,一次性地灌入了他通玄派的鎮派**中。
虛空之中,也是夏明清的識海之中,一尊光耀萬丈,似乎無窮大,又似乎無窮小的佛陀緩緩呈現。由著這佛陀形象還有手中結出的法印,夏明清張口,似乎是他自發,也似乎是被莫名的力量引導,一段梵語真言脫口而出。
「喃莫三曼多沒馱喃阿唯囉吽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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