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斗妍(二)
「如妃,你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你真當後宮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么?」恩貴人惱羞成怒,不成體統的吼道:「你可別忘了,後宮里從來不缺你這樣的女子。初貴人不是和你當年一般,真真兒成了皇上心尖兒上的人么!」
「夠了,別發瘋了。」淳嬪一把堵住恩貴人的嘴,不讓她繼續說話。喝令宮人們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把恩貴人送回宮去。」
如玥想了想,還是停下了腳步:「沅琦,你還是不明白我在說什麼。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可以是初貴人,可以是淳嬪,甚至可以是鍾粹宮裡的某某氏。卻偏偏……不會是你!這才是癥結所在。與其逞一時之快在這裡撒潑,倒不如好好花費點心思,想想該怎麼立足。」
這回輪到沛雙嗤鼻,轉過臉嫌惡的剜了恩貴人一眼:「貴人小主,我們小姐說的對,您還是妄自珍重吧。偌大個後宮,若是連個安身立命之所也沒了,豈非要叫奴才們笑死。」
恩貴人果然如遭雷擊,這一瞬間她當真是萬念俱灰啊。如妃的狠辣,果真名不虛傳,凈朝著人心最痛的地方刺下去。這麼久以來,自己空頂著貴人的名分,卻還是和那些不得皇上召見的秀女一般,屈居在鍾粹宮之內,受盡白眼。
想到這些,恩貴人恨不得隨了如妃的願,一頭碰死也就罷了。
淳嬪冷漠的翻了恩貴人一眼,看著她猶霜打了似的模樣,少不得挖苦道:「明知道不是她的對手,你何必要這般自辱。索性如妃沒有真想要你的性命,否則啊,你也得被活活拖去亂葬崗子埋了。」
「你……」恩貴人憤懣的瞪大了雙眼,布滿血絲的眼中幾許殺意:「走著瞧吧,我偏不信她如妃能一直鴻運高照。縱然我抗衡不了她,也未必就沒有人能抗衡她了。」
聽著恩貴人這話的意思,淳嬪略微有些躊躇到底沒有做聲,終於還是默默的目送如妃走遠。
走了好一會兒,襲兒才覺得身上發了熱。見如妃鼻尖上冒了一層薄薄的香汗,便道:「娘娘您也走熱了吧?不若讓奴婢去備肩輿來?」
如玥搖了搖頭:「這樣走走挺好的,舒活筋骨不說,身上也暖和多了。」
襲兒笑許,轉了話頭勸說道:「恩貴人早已失寵多時,成不了什麼氣候。娘娘您又何必跟她計較?」
「不是我要和她計較,而是後宮里同她一樣心思的人太多了。我不得不殺雞儆猴。」如玥不以為意,好似如今這些骯髒污穢的東西很難進入自己的心了。欒兒夭折所帶來的痛楚與孤寂,早已一絲一縷的侵入她的骨髓之中。
慢慢填補成一股涼薄,如同皇帝一般的涼薄,甚至寡情。於是有些麻木,麻木的看慣了生與死。於是乎後宮里的人心冷暖、世態炎涼更是司空見慣了,再激不起枯竭的心中,半點漣漪。
「娘娘是說,真正想要趁機靠攏您的人,是淳嬪?」襲兒猛然意識到這一點,不覺有些欽佩如玥的心智。「倒是奴婢懵了頭腦,還當是淳嬪也如同庄妃那樣,擎等著看好戲呢。是奴婢把淳嬪想得太淺了,這個時候,她倒是看得清楚了。」
「呸!」沛雙啐了一口,厭惡的有些反胃:「她淳嬪是什麼東西啊。昔日與皇后聯手,幾度要去了咱們的性命,還險些連累了玉貴人。現在可好皇后那頭占不到好處,就腆著臉往咱們永壽宮要好處來了。當真是無恥至極,臉皮恐怕比那圓明園的宮牆還要厚。」
這也正是如玥鄙薄淳嬪的地方。這麼聽著沛雙譏諷的話,如玥不覺微笑:「你呀,還是一張利嘴不饒人。這些話若不是當面說出來,就只准擱在自己個兒心裡。否則她們又聽不到,還惹得你自己心裡彆扭,何苦!」
襲兒不覺長嘆了一聲,垂下眼瞼哀愁不已。「姑姑這是怎麼了?」如玥憂心的問。
「娘娘這是看透了生死,才會如此涼薄吧?」話從嘴裡溜出去,襲兒便有些後悔:「奴婢失言了,還請娘娘恕罪。」
如玥幽幽一嘆,停下腳步與襲兒對視:「你說的確是實話,又何罪之有?痛失欒兒,到底使我看透了許多。想要如同昔日那樣寬和待人,怕是再也做不到了。」
沛雙的心因著如玥的話,漸漸涼了下來。方才一肚子的怨氣,終究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緩緩的沉澱了下去。「小姐,奴婢知道您心裡苦。可再怎麼苦,您也不要為難自己。」
「我是真相為難自己一回啊,可惜老天不肯給我這個機會,偏要我活著。活著歷盡苦楚!」如玥的視線有些模糊,卻硬生生的將欲奪眶的淚水咽了下去。「怕是以後連哭的時候也沒有了吧,方才襲兒你可嗅到什麼了?」
「什麼也逃不過娘娘您的法眼。」襲兒含了讚許之情,略微朝如玥的耳邊側過臉去,小聲道:「白蘭花的確很香,但是那香味太過濃烈了。倒不像是全為新鮮的花材熏制的。」
「那還能有什麼?」沛雙不解,眉宇凝結一股疑惑:「難道還有香料不成?」
「聞著的確是有白蘭花香料的氣味,濃烈的過分了些。且不似鮮花材那樣清新,反而沉甸甸的。」襲兒穩住了聲音,疑惑道:「只是細細的聞下去,除了白蘭香料倒也沒有別的什麼了。
奴婢是想,雖然初貴人孕中不宜使用香料,但是說到底白蘭香也沒有什麼害處。奇怪就奇怪在,明明皇上賞了很多鮮活的白蘭花給初貴人,她又何必這般麻煩的用白蘭香來熏呢?難道僅僅是為了讓這花香更濃郁些,更令妃嬪們吃味兒?」
「不必急著在這一時弄清楚,總歸小心盯著也就是了。」如玥之所以沒有對初貴人上心,多少也因為她腹中的小生命。孩子是無辜的,額娘又何嘗不是。終其根由,只不過是如玥始終過不了自己的心。
「是呢,奴婢覺著怕是也輪不到咱們操心呢。」沛雙總算說了一句明白話:「想來皇后是最容不下初貴人這一胎的,她哪裡能巴巴的忍受皇上的膝下,再添幾位小阿哥,將來與自己的皇子爭皇位呢。」
如玥忽然想起,欒兒去的第二日皇上攬她入懷時,說的那句話——添個小阿哥。幾乎是情不自禁的冷哼了一聲。
沛雙微微一愣,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賠罪:「小姐,您別生氣,沛雙不敢胡嚼了。」
「不是。」如玥斂了心神:「我不過是想起了皇上的話。」略微停頓,如玥又道:「更何況,皇位是二阿哥的,任旁人有多大的本事只怕也奪不去。」
以後的路還很長,很難走。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如玥更覺得自己無所適從了。
從御花園受了氣回來,恩貴人便怎麼也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這些年的辛酸,旁人是無從體會,她卻傻兮兮的以為總能挨到頭。可偏偏如妃一言便摧毀了她的夢!毀了容對後宮女子來說,就是斷送了前程。再沒有指望了,那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可她真的不甘心啊!烏雅沅琦,為什麼你要這樣命苦?不行,即便是死,也總得拉上幾個墊背的。
越這樣想,恩貴人越是心急,幾乎是一刻也不願意耽誤,就拉著常柔就往儲秀宮去。
常柔哪裡敵得過她這股蠻力,一路上苦口婆心的勸了又勸。「小主,您真的要去么?您可想清楚了,一旦選擇了這條路,咱們就回不了頭了。何況皇後娘娘若是不肯信咱們,又當如何呢?」
「夠了。有說這些廢話的力氣,不若想想該怎麼說服皇后更好。」恩貴人顯然是吃了秤砣一般,鐵了心的要與如妃對抗到底。
心下也不是沒有細細掂量過,庄妃睿智縝密,又有初貴人的龍胎依仗,自然是不需要自己在身邊出謀獻策。反倒是皇后失了淳嬪的幫襯,身邊正需要有人分憂。雖然徐淼老謀深算,但到底不如女子更清楚脂粉斗的殘酷。
那麼,倘若在此時,能向皇后毛遂自薦了自己,或許收拾了如妃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小姐呀,你能不能冷靜一點。」常柔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才掙脫了恩貴人的手。「奴婢斗膽再喚您一聲小姐,希望您能仔細想想。如妃如日東升,遲早是要復出的。您這樣與她為敵,到頭來只會白白斷送性命。怎麼不好好的過日子,偏要把自己當成棋子往皇後手里送呢!」
「常柔,後宮里哪裡會有什麼好日子可過?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臉側,你看看我這一塊傷疤,你看看我今時今日的樣子。叫我怎麼能咽下這口氣!
更何況,當年若不是她如妃與皇后聯手,妄圖嫁禍瓜爾佳氏推庄妃滾落長梯,庄妃的龍胎怎麼會沒有。我的臉又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她才是罪魁禍首,她才該死!」恩貴人又氣又恨,渾身顫慄不已。
常柔驚愕的口麻舌木,好不容才能說出話來:「小姐,您這些話,是聽誰渾說的?指控皇后與如妃毒害庄妃的皇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啊!」